慵石客故事|癫僧
(壹)
子夜坟上卧,正午闹市行。
腰别一壶酒,袖烂两腿风。
光脚冰来去,赤身雪中藏。
谶语无人识,只笑是癫僧。
镇村子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个疯癫和尚,蓬头垢面的半遮着脸面,大冬天里就只穿着一身单薄、破烂的僧衣,裤腿跟袖子都开了大大的缝,风一吹,露出了大半个四肢。疯癫和尚鼻子冻得通红,干瘪的手抓着一个酒葫芦,时不时喝上一口,品味良久,然后摇摇晃晃地在路上走着。
一路行去,所有人都捂着鼻子远远地躲开,癫僧也不在意,依旧漫行漫醉,痴言痴语:“夜半不识魂归去,屋前依旧笑谈天。风吹星落暗蒙昧,逝者觅来为哪般?歪门装成正道观,误得群生落冥泉。若知我意回头看,思之无邪便为仙。”
这时前面跑来一群玩耍的孩童,见着癫僧都突然停止了脚步,然后又像躲避瘟疫般轰然四散开去,前面孩童散尽,后面露出一个四岁左右的幼童,好奇地看着前面的癫僧,然后迈开小脚,像仪式般一步步走到癫僧前,斜抬着小脑袋,瞅着他,我想他在好奇为什么所有人都害怕这个人。想了一会,并没有思考明白,于是小孩拉着癫僧那烂的垂下来的袖子往自家走去。
小孩的邻居看见他把癫僧领回家里,想上前阻拦,捂着鼻子告诉小孩说癫僧是疯子,浑身脏兮兮的,让小孩放开他、自家回家去,小孩却奶声奶气地说:“他会冷的。”说完不理会邻居把癫僧带回了家。
一年前,小孩的父母与村里几个居民上山采药去没能回来,至今尸骨无踪,现在家里只有他与姐姐相依为命。
“姐姐,他好冷,我们给他一件衣服穿好不好?”孟筱筠看见弟弟孟念一带回来一个衣衫褴褛的疯癫老人,然后跑过来拉着她的裙边恳求道。
孟筱筠顿时闻到一股弥漫而来的熏臭之气,捂着鼻子,跑开了。
癫僧用食指点了点孟念一的眉心,又敲了敲孟他的小脑袋,疯笑了几声,又疯道:“哈哈哈,臭道不闻香道僧,大道唯其,一念花开成善恶。念一念一,不生分别两般心,直取道心此处得。”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就在这时,孟筱筠从里间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棉衣,递给癫僧:“好不容易找到一件棉衣,您就将就着穿吧!”
癫僧好似没有想到孟筱筠会给自己找衣服了,原以为除了这小孩没人会待见他的,大笑了起来,“善哉善哉,妙哉妙哉。”
就在这时,姐弟俩却没发现原来的熏臭之气瞬间消失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缕似有似无的神妙梵香。
突然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孟筱筠欲将癫僧留在了家里,癫僧却摇了摇头依旧破衣烂衫地离开了村子。半夜,村头吵闹了起来。原来一年前出去采药的村民突然回来了。
村里人都穿衣起身围拢在村长的房前听热闹,只是念一的父母并没有回来,却多出来一个中年道士。那道士好一个仙风道骨,“清风不动髻,衣袂不起涟”。
原来一年前,采药的居民在山中被泥石流所伤,幸亏被山中的道士所救,辗转一年才得以回来。
道士言说完毕,村长自然设宴款待,席间又听说道士有观天听地之造化,又有役风使雨、摄魂驱魄之大能,就央求他为村子看看风水。
于是,村长带着道士去到村里的祖庭,那里是一块高山坟地,埋葬着村民的祖宗先辈。道士告诉村长说那是大凶之地,四周绵延不绝的大山像一条黑蛇,黑蛇绕边必定不吉,让村长把坟地迁到河边,蜿蜒的清河像一条青龙必能克制黑蛇,保证村子福泽绵延。
“只是河边那块凸起之地是龙首之地,龙首之地自古以来就是绝天绝地的福天宝地,谁家祖先能够安葬在这里,后世子孙必能大富大贵。所以要事先商定好。”道士在村长家告诉他,不料这事却被村里的泼皮张三无意间听见。
只是张三听见这话,就兴奋地走了,却没听见道士后话,就乘夜将祖宗的尸骨掘了,草草葬在了河边。
第二天村长号召大家迁坟,并把每家每户的坟地都划好,并正准备把自家的坟地迁到河边凸地时,却发现那里已经起了一座孤坟。
“姐姐,村里人都在迁坟,我们家不迁吗?”
“爸妈不在了,就让爷爷奶奶安安稳稳地在那安息吧!”
张三没理会村长,耍横道:公家的地,谁占就是谁的,谁要刨他家祖坟就跟谁拼命。
迁坟就这样不愉快的结束了。只是从那天开始,村子里便开始发生怪事。
刚开始村子里的鸡莫名其妙的全都不见了,接着村子里的狗也都不再叫了,再然后村头两棵百年的老桃树一夜间枯死了。
然后,除了孟家村民的门上开始出现血手印,有大人的、有小孩的,人们越来越没有精神了。
村里开始下起了血雾,将整个村子笼罩其中,有人想离开村子投奔亲戚却始终走不出浓雾,却有人走进了村里,只是村民却认出其中有些竟是很多年前死去的村民,他们一进村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在村子里来回穿行,永不止息。
道士终于又回来了,他告诉村民是张三擅自埋葬祖先才引得此处幽门打开,亡魂才来到这里。一定要把张三的祖先的尸骸刨出与张三烧了才能消弭祸端,于是张三被五花大绑在高高的柴堆上,旁边是一口黑漆漆破旧的棺材。
孟念一这时跑过来问村长道:“村长爷爷,为什么要烧死他?”
“不烧死他我们都会死的。”
“我们不会死的,村长爷爷不要烧死他好不好?”
村长让人将孟念一拉走,命人点火,顿时柴堆像浇了火油一样轰然起火,张三在大火中鬼哭狼叫。
孟念一被张三凄厉的喊叫吓着了,紧紧抱着姐姐,孟筱筠不忍就拉着弟弟回家了。
熊熊烈火在人们的眼中慢慢变成了黑色,而黑色的火焰竟然在吞噬着他们的眼白,片刻之后,所有人眼睛都没有了眼白、黑漆漆一片,只是现在的他们已经发现不了了。
道士这时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变成了一条巨大无比的黑蛇,尾巴一甩轰隆隆、排山倒海地将旁边的房屋部夷为平地,腥臭,漫天彻底的腥臭扑面而来,此时的村民却毫无所觉,都一脸麻木的等待着什么。
喝!黑蛇张开血碰大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众生,拳头般大的眼睛像灯笼样高悬在空中,巨蛇慢慢放下蛇头,撕开血盆大口,像山峰一样锋利的獠牙耸立其中。此时前面的村民开始走向蛇口、蹲下,竟要自己爬进蛇嘴里。
就在这时,在孟筱筠吓得呆滞在地上,孟念一却跑了过来,一道金光从孟念一眉心飞出,轰然变粗,瞬间击中了巨蛇,巨蛇痛地嘶叫,目露凶光的看着孟念一,血盆大口从天而来,眼见着就将孟念一吞入口中。
“弟弟!”孟筱筠无助地呼叫着。
只听见孟念一大声喊道:“大蛇,走开!”谁知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大力瞬间将大蛇轰开。
这时,天地间风起云涌,雷电大作,一声天雷过后,笼罩在村子上空的血雾三开,阳光照在大地上。地上有人恢复了神智,在村中穿行的人却化作烟雾消失在了人间。
然后,只见一道碗口粗大的神雷从云上轰隆而下,直打在了巨蛇头顶。一股焦糊的气味从巨蛇头上传开,咚的一声,巨蛇倒在了地上,很快变成了一条三丈长的黑蛇,头顶鼓起,像快生出角来。
而旁边是前几天采药回来的村民,他们都扑倒在地,从肚子中钻出一条条同样颜色的小黑蛇。村民赶紧拿起工具将它们全都砸死。
这时,所有人都围在孟念一身前,充满感激地看着他。
孟念一不懂叔叔伯伯为啥这样看着他,就推开人群跑了出去,好奇的跑到地上躺着的人旁边,摸着冰凉冰凉的,只见他用手盖住肚子上的伤口,一缕金光溢出,地上的人竟缓缓睁开了眼。
孟念一见着好玩,竟将所有人都救活了过来,此时活过来的他们不像之前回来时那般不会说话、神情呆滞又冷冰冰的,这时他们都激动地开口叫着家人,而他们的家人失声痛哭跑了过来,紧紧搂住了亲人。
“如果爸爸妈妈能回来就好了。”孟念一这样想着,这时从村口隐隐约约走来两人,老远处就喊着念一,念一的,竟是孟念一的父母。
嚯,孟念一猛然惊醒,原来是在做梦呢,从小到大,他总是做着这个梦,却不记得梦里的事是真是假了。
叮铃铃,电话声响,孟念一接通电话,只听见那端急匆匆地说道:“喂喂喂,是孟念一吗?我是你姐姐的室友,你姐姐她出事了,你快来一趟!”
孟念一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就感觉眉心一阵钻心的痒,像无数蚂蚁在其中乱窜。轰的一声,一道金光从眉心直射天际,随着金光而去,孟念一竟然看见遥远的星空中,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脏乱老僧盘坐虚空,对着自己举起腰间的葫芦猛饮了一口酒。对孟念一说道:“时候未到,尚需红尘试炼。”
金光散去,虚空消失,孟念一却发现自己好像多了一只眼睛。只是无暇他顾,他赶忙去寻姐姐。
(贰)
老校区的住宿区与教学区被一座老山分成了东西两块,一排排崭新的教学楼整齐地排列在山东边,而老旧的宿舍楼则毫无规则的拥堵在山西面。连接教学楼与宿舍楼的是一条年久失修的水泥路。只是这条水泥路已经很少有人走了,尤其是晚上,没人知道为什么,只是大家已经习惯了沿着山绕远路回去,更何况山下已经开通了校内公交,直通教学楼与宿舍楼。
据说多年前,那时山东面还没建教学楼,学校的教学区与住宿区都在山西面,某个周末有一个班级组织了一次篝火晚会,结束时已经十一点半了,有个同学提议抄小路穿老山回去。
当时,路旁边还没装路灯,大家只能借着星光摸索,好在路好走,只是当大家翻过山头走到山西面的坡地时,有一个女生一不小心被一块石碑样的东西绊了一脚滚到了旁边一个山沟里。女孩大叫了一声,却发现自己一点事也没有,而且身下面软绵绵的。正要起身时,一扭头看见不远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成千上万个绿油油的眼睛看着自己,女孩想喊,可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她的同学们在上面焦急地喊着,由于看不见都不敢贸然下去。于是有人提议回去拿手电再回来救她。
就这样,女孩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山沟间,闭着眼不敢看前面绿幽幽的眼睛。
咚咚咚,一阵好似锣鼓的响声从远处的深山中传来,女孩耐不住好奇睁开了眼,却见前面血雾弥漫,朦胧中犹有微弱的亮光,一群身穿鲜红衣服的人抬着一顶轿子正往这边走来,边走边跳。
女孩吓得赶紧又闭上了眼,过来良久,女孩听见有人叫她,她以为是同学来救她了,却丝毫没觉察那声音是那么地空洞、呆滞,就在她睁开眼时,脸前竟趴着一个白衣长发的女人,女人歪着头直勾勾地瞅着女孩,而后又拉起女孩的头发、拍了下她的额头,之后摇摇头又蹦又跳地离开了。
白衣女人离开后,不多会前面树林里又出现一团白光,朦胧中只见一个干瘦的白衣老者赶着一群猪悠悠地走来,女孩害怕的赶紧闭上眼。
过了一会,女孩感觉有什么正慢慢靠近自己,突然就听见有一声尖涩、诡异、毫无表情的人声说道:“还不赶快走。”
紧接着就感觉额头像被棍子抽打了一下,瞬间昏倒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女孩躺在宿舍的床上,听说女孩昨晚被救起时身下压死了四只猫,所以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都没事,只是额头上无缘无故地赫然出现一道深深的棍痕。
奇怪的是,从这之后女孩每天都坐在宿舍旁边的水塘边的石头上,呆呆地看着左边的那块杂草丛生的空地。突然有一天,学校准备在这里修建一排宿舍楼,就在动土的那天,天雷滚滚,在学校上空愈压愈低,好像在警告什么,女孩突然诡笑了起来,指着工地喊道:“原来,他们都是要去那里啊!”
说完,径直跳到了水塘里,异常奇怪的是女孩沾水即没,瞬间沉到了水里,等旁边的学生看见立即跳到水里去救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了。
第二天,当宿舍楼工地的工人操作机器正要继续挖土动工时,竟然在下面挖出一具湿漉漉的女尸,正是那个落水后失踪的女孩。
自此,那条路的传说传开了,而宿舍楼工程也停止了。
(叁)
“哎,孟念一,你是孟念一吧?快跟我看看你姐去。”
来人是姐姐的室友,叫苗兰兰,英姿飒爽的,许是看过孟念一的照片,刚一见面就认出了他。
孟念一紧紧跟在苗兰兰的身后,追问道:“我姐出什么事了?”
“你姐前两天落水了。”
“啊!她不会游泳嘛?”
“是,但她落水之后就一直高烧不退,我们看情况不对却一直联系不到你父母,就把你叫了来。”
走到宿舍,孟念一看见姐姐旁边站着一个穿着老式的校服的女生,浑身却湿淋淋,侧着脸看不见相貌。
孟念一奇怪地指着她问苗兰兰:“这个是你同学吗?”
“什么?”苗兰兰这时正在换鞋,抬头看着孟念一手指的方向,疑惑地问道。
就在这时,那女生身体不动,头却扭了过来,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眼中竟没有瞳仁,她诡异地对着孟念一笑了几声,从窗户跳了出去。
在苗兰兰不解中,孟念一猛地跑到窗台往下看去,什么都没有,正要扭头回身,却瞥见那女生站在远处水塘旁边不断地向他招手。
“弟弟。”孟筱筠突然醒来,看见弟弟竟然来了,开口喊道。
“姐,这是怎么回事?”
在孟念一的搀扶下孟筱筠吃力地坐了起来,对着孟念一跟苗兰兰说起了那天的事。
那天傍晚,孟筱筠在水塘边散步看见前面槐树下蹲着一个女孩,浑身湿漉漉的,似在低泣。孟筱筠正要走过去问问怎么回事,突然从旁边窜出一只黑猫,喵地一声就向孟筱筠抓来,就这样孟筱筠跌到了水里。
孟筱筠跌落水中后,竟然看见水塘中间飘者一个人,那人脸色煞白,一双眼睛只有眼白,在水中不见任何动作却浮出上半身,快速地向孟筱筠飘来。她来到孟筱筠跟前伸出长满尖锐指甲的双手压在孟筱筠的肩膀上,就在孟筱筠被一点点压入水中前,孟筱筠顶上突然闪出一道金光,只听见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孟筱筠肩头顿消,赶紧吃力地游了上去,回到宿舍后不知为什么就高烧不退了起来。
“念一,你刚刚是不是看见什么了?”苗兰兰想起孟念一刚刚的表现,忍不住问道。
“我看见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生站在我姐床边。我一叫,她就从窗户跳了下去。
然后我就看见她站在池塘边朝我招手。”
孟念一明显从苗兰兰跟姐姐眼中看到了莫名的恐惧。
“我下去看看。”孟念一对姐姐跟苗兰兰说道。
他走出女生宿舍,见池塘边已没了人影,正要去探个究竟。突然,打了个冷颤,转头看见旁边坑坑洼洼的宿舍楼工地上笼罩着一层幽蓝色的薄雾,孟念一发现自己好像在眉心生出了第三只眼,那只眼轻易地穿透那层薄雾,甚至看见了幽冥地下之物。
孟念一又转身看了看水塘,那里也有一层淡黑色的薄雾,薄雾中飘荡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湿漉漉的女生。孟念一突然明悟了,此时的他对一切都了然于心。
这时,孟念一仿佛变了一个人,他用拇指的指甲轻易地划破了食指,然后屈指一弹,一滴鲜血从食指上飞出,在半空中弥散开去,慢慢幻作一张无比巨大的符篆,紧紧贴在了那幽蓝色的薄雾光壁上,连同幽蓝色薄雾一同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孟念一对着池塘中间的人影中指一召,那人影就身不由主地飘了过来,孟念一对着那人影吐出一个玄妙的音节“哞”,那人影立即黑雾尽除,身体慢慢变轻,一丝金光闪过,就升上了天空,然后在天空中对着孟念一纳身一拜,彻底消失不见了。
孟念一这时回过头来,却发现苗兰兰与另一位很清秀的女孩搀扶着姐姐站在后面,全程目睹了这神奇的一幕,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
孟念一现在只是在想只要没人再在这块凶地上动土,应该就不会再有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