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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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晌午了，芸草将手中补了一半的破渔网放置一旁，走到米缸前揭开了盖子。米缸里剩的米已经不多了，不知道阿爹今天卖了多少鱼，能不能将米和油买回来。

芸草淘好了米，洗好了菜，朝远处蹲在河边洗衣服的阿娘喊了一句：“阿娘，回家煮饭啦，弟弟饿了。”脆生生的嗓音惹得岸上经过的人，旁边船上的人纷纷回头看。

一般的小姑娘脸皮薄，被人盯着看肯定立刻羞红了脸，然后低下头去。可芸草不是，她会睁大那双黑亮的眼睛，狠狠地瞪回去，直到盯着她看的那人讪讪地收回目光去。

周围的船家都知道周老大家有个泼辣的小丫头，长得好看，水性好，还做的一手好活计，补起渔网来是又快又好。芸草今年刚满十三岁，已经有好几家托媒人上门求亲了。周老大家的舍不得芸草早早出嫁，芸草也瞧不上来说媒那几家人的小子。

这天傍晚的时候，周老大喜气洋洋地回来了。肩膀上扛着一袋米一壶油和一条猪肉，还给芸草和周娘子买了一块做衣裙的细布。芸草很惊讶，早上出门时拿的鱼根本卖不了这么多钱啊。“阿爹，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卖鱼的钱没这么多吧？”“有人订了咱家的船，明日要送两个人去吴州。先给了订金，一两银子呢。”

芸草回头看看自家的船，窄窄的船身，破旧的遮雨棚，四口人几乎躺不下的逼仄空间，怎么看都不是出行的首选。“阿爹，啥人租咱家的船？张叔家的船又大又新，再说还有官船，我想不通会有人看上咱们的船。”“嗨呀，你这丫头就是爱多想，人家愿意订就订呗。小宝他娘，给我炸几条小鱼，我要喝几盅。”周老大哼着小曲在船头的小桌上坐了下来。芸草心下还是有些狐疑，可看阿爹一副兴冲冲开心的样子，她也没再多问。

第二天一早起来，芸草和周娘子把小船收拾得干干净净。为了舱内宽敞些，还把一些被褥衣物和杂物存放到阿爹的好朋友张叔家船上，周娘子带着小宝去了姐姐家。芸草看了看天空，有些阴沉沉的，感觉要下雨。她仔细检查了遮雨棚的苫布，确认了上次破的地方都修补过了。

阿爹陪着两个人从拱桥上走了过来，芸草把踏板搭到了岸上。阿爹走在前面，跟在后面的是位身穿白色锦袍的年轻公子，修长的身材，五官俊朗，只是面色苍白略显病容。芸草看着这位公子，总觉得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后面跟的是一个仆从，背着两个包袱。这时候天上一声炸雷，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公子匆匆上船后，靠坐在了船舱里，一言不发。仆从放下包袱，小声抱怨着，“公子，他们也太过分了，找了这么小这么破一条船，这不是欺负人吗？”芸草端着茶走进船舱，把这几句话听得真真切切。“天气凉，请您喝杯热茶吧。”“有劳姑娘了。”公子轻声说道。

芸草退出了船舱。刚才她借送茶之机又看了几眼这位公子，她想起来他是谁了，城东富商刘老爷家的大公子。她和阿爹给刘老爷家送过几次鱼，她见过这位刘大公子。听厨娘李婶说，大公子人非常好，对他们这些下人很温和。自从夫人去世后，老爷的续弦王氏对大公子很不好，尤其她自己生了二公子之后，越发视大公子为眼中钉，经常趁老爷外出经商之际明里暗里欺压大公子。

芸草明白了，恐怕刘大公子十之八九是被王氏夫人赶出来的，还故意租了附近最小的一条船给他。当下心里对刘公子满是怜悯和同情。

雨稍微小了一点，刘公子撑着油纸伞站在了船头。蒙蒙细雨中，他的身影满是寂寥。“公子，当心雨打湿了衣衫受了风寒，还是进舱去吧。”“多谢，”刘公子转身看着芸草，“我记得你，是叫芸草吗？你家里的鱼很新鲜，我母亲是很喜欢吃鱼的。”他声音低了下去，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神色。芸草心里一软，“公子别太伤心了，我……”“船漏水了！”忽然间周老大惊慌的声音打断了芸草的话。

芸草赶紧奔了过去，只见船头和船尾都冒出水来，“这里也漏了！”刘公子的仆从在船舱里大喊。周老大慌忙用破布和杂物堵住了船尾的洞，他急得满头大汗，“船咋会漏水呢？昨天打鱼还好好的呢。”

刘公子惨然一笑，“我就知道王氏不会这么好心。说是我外祖父请了学识渊博的先生，让我去吴州外祖家读书，我竟信以为真。原来是要在这里害我，好生歹毒！”芸草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要租她家的船，恐怕是知道了她阿爹周老大憨直，不会起疑心。大概是昨夜船被人动了手脚。

船上的水越来越多，船身开始下沉了。“我死不足惜，只是连累了你父女二人，仲远内心甚为不安。你二人带上大成速速逃生，不要管我。”刘公子脸色惨白，全身发抖，仍然咬着牙坚持站着。“我不会让你死的。”芸草拆了一块木板扔下船，转身对周老大喊了一句：“阿爹，你照顾大成，我带着刘公子。回头十里桥那边碰面。”“好。”周老大拉住吓得瑟瑟发抖的大成跳下了河。

“你信我吗？”芸草黑亮的大眼睛闪着熠熠的光，她朝着刘仲远伸出了手。“我信。”刘仲远颤抖着伸出手，紧紧地地拉住了芸草的手，芸草对着他嫣然一笑。

“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