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爸爸
凌晨四点半,安弟把我喊醒带他尿尿。我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第一个念头是:我爸爸,现在睡在哪里?
是已然化作白鹤飞往蓬莱仙境,还是升为仙人在仙界云游?可是我们分明亲眼跪送他被推入火化熔炉,分明迎回了他的肉身化为的骨灰,又分明看到他被封入墓穴,我们还亲手捧了三捧黄土洒在穴中。
妈妈的哭喊声尤在耳旁回荡,她不舍、不懂、不愿、不甘,她对爸爸的墓地哭喊,对天哭喊,用命在哭喊。
我们跪在墓旁,一次又一次磕头,我将头触碰着冰冷的地面,那是爸爸的归处,是爸爸的温度。
我爸爸,永远不会回来了,我要从幻想中醒来,我要学会接受现实,我要学会承受这份痛。我不愿他消失,我想用另外一种形式留住他,我想让他留在记忆里,只要我想时,我就能感觉到他。我想让对他印象还不深的小侄子、还有我的孩子们知道他的故事,而不是因为爸爸的离去从此忘却。
爸爸突然离世,没有丝毫拖延。12月17日7点左右,我打电话给妈妈,她嗓子嘶哑在电话中语无伦次哭,说爸爸晕倒了,我以为她是乱讲话。打了电话给弟弟,不接。给姐姐也没接。我心瞬间沉入谷底。过会打电话给姐姐,她说已经叫了救护车送往她医院。不到十分钟姐姐回电告知已经在救护车上抢救,我顿时有了不祥预感,但是边走路边脑海里想的是可能会紧急动大手术,可能是严重中风,可能要插管,可能会进ICU……我想要准备好钱,准备好和姊妹面临日后如何看护,如何安排他日后的生活。
我坐出租车出门十多分钟,姐姐又打电话过来,带着哭腔。她还没说几个字,我打断她哭着问:“怎么啦?”她说:“已经没有心跳和呼吸……”我放下电话,大哭,一路到医院,下车,跑向急诊科。姐姐在入口,她告诉我爸爸在抢救室。
……医生来沟通,说在医学上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但是会尽人道主义,抢救完半个小时。
爸爸躺在那里,任由一个机器捶打他的胸腔,他的上半身随着机器的操作被动抬起又落下,他的手摆在床边,没有任何反应。
医生说:“可能还不是脑溢血,可能是心脏问题。上一秒钟还在说话,下一秒就停止跳动了。”
我问医生:“我爸爸,他受了苦吗?”
在急救室,我摸了摸姐姐的背,小声说:“算了,别让爸爸受苦了。”
我在太平间静静地看着爸爸,他安然睡着,不知外界一切,不知亲戚们陆续陆续到达,不知妈妈片刻不停地呼唤他,哭喊他。
可是那时,我真的觉得爸爸是云游去了,他当神仙去了,他不痛不累,他是享福去了。
守灵的晚上,爸爸睡在太平间,我们三姊妹加上表哥,坐在出口办公室里。外面刮风,下小雨。我们忍不住打瞌睡,姐姐弟弟趴在桌子上,我坐在门口椅子上,表哥坐在我对面看手机。两三点多,我实在忍不住打瞌睡了,可是我一低头闭上眼睛,就清清楚楚看到爸爸笑着,听到他喊我:“陈辉”。我顿时醒来,抬头,如此反复几次。三点半左右,玻璃门突然被拉开,表哥走到门口问“是谁?”无人应答。表哥关上门,我们都没有吵醒姐姐和弟弟。我想了一下,也许是爸爸来了,我摘下口罩,想让他再看看我,看清楚我的样子。
我结婚时,爸爸曾在台上控制不住,哭了几分钟。我是她的二女儿,我想让他看看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