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和他的食物
小孩子都有过关于长大的梦想,阿星也曾问起爸爸怎样就算作长大。
那个时候妈妈出差,阿星和老爸在家吃方便面艰难度日。
两个人口味不同,于是商量好各煮各的。
阿星煮面,要酸辣的,放刚刚好的水,加俩荷包蛋,调料统统放进去,一盛出,味道滚滚而来,带着浓烈的个人风格。
老爸煮面,只吃红烧牛肉味,放两份水,加一个荷包蛋,切几片火腿肠,放几片青菜叶,调料包统统扔掉,撒几把葱花和香菜,淋上几滴香油,再加一点盐,出锅,是一股清香。
阿星吃到第三顿的时候开始崩溃,眼前模模糊糊,脑海里反复幻想要找个老婆,做饭超好吃的那种。
转过头看到老爸还在津津有味的吃着,老爸笑眯眯看着阿星,喝下碗底最后一口汤,拍了拍肚皮,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
阿星说,老爸,我要长大。
老爸说,好啊,等你长大赚钱给我买方便面,到时候我就辞掉工作,天天在家煮面吃。
阿星说,不要吃面,我要长大,长大就再也不吃方便面了。
老爸歪歪脑袋,想了想,说,很简单的,等你吃方便面不放调料包就长大了。
阿星彻底崩溃。
后来老爸的朋友来访,大家商议之后决定下馆子,阿星两眼放光,终于不用吃方便面了!
到了饭馆,坐定,准备点菜,吃什么呢,阿星默默盘算,麻辣小龙虾,清蒸大闸蟹,糖醋锦鲤鱼,没等阿星把菜名想完,老爸已经大手一挥,吃火锅。
阿星好好一张脸,顿时瘪成沙皮狗,内心一万只草泥马奔腾,吃什么火锅,吃什么火锅,几盘肉片子,一堆菜叶子,还有数不清的冻丸子,不要吃不要吃,我要铁锅炖大鹅……
可是没有人听到阿星的画外音,老爸自顾自盛了一碗麻酱,加一小块腐乳,半勺辣椒油,撒葱花和香菜,还有一堆阿星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阿星紧握着筷子,像是握一把刀,可敌人已经是肉片。
老爸风卷残云,大快朵颐,与好友推杯换盏,阿星躲在角落,满脸委屈,我要吃泡面。
后来阿星到外地上学,食堂师傅炒的菜都少不了葱姜蒜,阿星不吃这个,扛了几顿,只吃白饭喝稀粥,后来实在忍不下去,请了半天假出学校,买了一大堆瓶瓶罐罐,从酱萝卜到金针菇应有尽有,可吃了没几顿也开始腻烦,再后来,用阿星的话说,吃着嘎嘣脆的酱萝卜,就像在啃一头生蒜,还不如只吃蒜末,再说那还是炒熟的。
阿星想,这应该也算一种成长吧,可煮方便面不放调料包也太困难了,还是吃大蒜吧。
每个人都有挑食的习惯,不吃葱蒜,不吃香菜,不吃辣椒,不吃蛋黄,不吃肥肉,可那么多种食物摆着,总要有人去吃。
阿星高中毕业的时候已经可以接受大部分食材,比如茴香的包子,大葱的饺子,凉拌的芹菜,油腻的肥肉,等等等等。
再后来,阿星去了海边一座城市读大学,那里能吃到最实惠的小龙虾。
早上有课的时候阿星都买个煎饼,会让阿姨放一点葱花,放一点辣椒,可阿星自始至终都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人吃香菜这种东西。
2013年夏天,期末考试即将到来,大家都在为了不挂科奋斗,那段时间图书馆爆满,我接到电话,阿星的老爸出事。
后来,阿星没有考试,直接回了家,可惜两个城市之间没通飞机,阿星连夜坐火车匆匆赶路。
还是没赶上最后一面。
阿星的老爸躲过了世界末日,却没躲过一辆车。
阿星告诉我,如果一件事情不该你完成,那么无论你怎样赶去,都只能搭上末班车。
我去看阿星家看望,他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形容枯槁,双眼血丝满布,嘴唇干涸,他妈妈说,他已经这样坐了三天,不吃不睡,眼睛半天都不会眨一下。
我倒杯热水,递过去。
过了好久,阿星突然的伸出手,抢过水杯,扬起头,咕咚咚灌下。
我问,烫吗。
阿星扭过头看我,眼泪泼洒在脸上,眉毛鼻子拧成一团,你可以明明白白看见他痛苦的样子,却听不到他发出悲伤的哭泣,真正的哭泣是无声无息。
他的喉咙痛苦挤出声音,疼啊!好疼!
也许是烫的,也许是痛的,也许是喉咙,也许是心脏,哭泣不需要理由,可疼痛却来自感觉。
我的鼻子瞬间一酸,眼泪不自觉掉了下来。
过了几天,我带阿星出去逛街,放松心情。
一路上,阿星不怎么说话,中午,他带我进了一家火锅店。
阿星开口,一份羊肉,一份大白菜,一份素丸子,一份方便面,又要葱花,腐乳,辣椒油,末了,阿星想了想,又点了两份香菜。
阿星用筷子夹着香菜,放在锅里一涮,又蘸下麻酱,放进嘴里,大口大口嚼着,似乎是吃的不够过瘾,又直接把生的香菜放进嘴巴,嚼着嚼着,眼泪便吧嗒吧嗒掉在碗里,阿星抬起头说,好苦,我想吃小龙虾。
可是生活只撒下一把香菜,你不把它吃完,就看不到其他。
慢慢的,阿星恢复到从前,言语正常,行动活泼,有一次我跟他打球,休息时坐在旁边的长椅上,远处红霞片片,太阳离地面还有一米,我们卡在大楼的缝隙里,影子拉的长长。
阿星说他煮方便面的时候还是喜欢放调料,可他觉得自己长大了,他已经学会怎样去照顾妈妈,怎样去认真努力,怎样去找到正确的公交站,怎样去搭上最早的一班车回家,他很想去告诉老爸其实他说错了,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
我们想,大概生活就是这样,当你渐渐明白,当你幡然醒悟,原来就是这样,原来不是这样,你知道了许多道理,可你再也找不到给你讲过这些道理的人。
而我们一步一步,徐徐迈进,将所有人搁在身后,独自慢慢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