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猪头
在没有遇到猪头之前,我的人生目标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暴富。
上帝一定是和我开了很大的玩笑,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和穷过不去呢?
我出生在苏北,在一个平凡的小镇上度过我的童年、少年。既不是沉鱼落雁,更不是闭月羞花,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我腰间层层叠叠的赘肉。每天做着关于暴富的美梦,幻想过无数次老妈能对我说:
“丫头,之前日子那么艰难都是为了锻炼你。其实咱们家家财万贯,就是怕你在金钱的世界里迷失自己。但是呢,你现在成年了,也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老妈的一片苦心你可明白?钥匙就在……”
手机的震动将我拉回现实,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猪头两字,无限感慨,这家伙煞风景的能力真是非常人能比。
“爸爸,我没钱了。”
下一秒我就收到了“爸爸”的转账信息,一般在遇到需要摇尾乞怜的难题时,叫爸爸准管用。比如此刻穷困潦倒的我、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我、食堂馒头实在咽不下去的我,骨气算什么,填饱肚子才是王道。
“狗子,转账收到了吧?”
“嗯“
“什么时候还钱,叫两声爸爸听听。”
“滚,去你妹的社会主义兄弟情。”
“呵呵呵。“
电话那头传来猪头的淫荡笑声。
和猪头认识是在大二,那时我们共同参加了一个晚会排练。我俩一见如故,但是没有再见倾心。如故的感觉很简单,谁让我俩都是货真价实的胖子,往那一站,活脱脱的两个大福娃,上台表演舞台都要抖三抖,所以表演啥的几乎就没有我俩的份。但是,我俩做幕后工作简直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生怕有一个纰漏就前功尽弃。
学渣们就是有这样的热情,除了学习,任何事都能让他们赴汤蹈火。表演那天,猪头比平时安静很多。舞台上的灯光夺目,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各色灯光夹杂在一起,热闹的厉害。偶尔几缕调皮的光线扫在猪头胖嘟嘟的脸上,只见他眉头一皱,又淡淡地舒展开,嘴巴不自觉地抿成了一条线。十二月的天气依旧寒冷,可猪头脑门上却是汗涔涔的。
“嘿,猪头,你在紧张吗?”
“小爷我是谁,会紧张吗?”
“你都出汗了。”
“我这是胖。”
“……”
那天的晚会很成功。两个胖子恬不知耻地互相吹捧了好久,竟然产生了心心相惜、得遇知己的强烈错觉,果真有趣的灵魂都二百多斤。
大三那一年,猪头不知道是表白被拒了,还是猪肉掉价了,一下子瘦了三十几斤。再次见他时,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上扬,500度的镜片下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扑灵扑灵闪烁着,就像那漫天星辰,好一个衣冠禽兽和斯文败类的结合体。他突然的邪魅一笑,糟糕的我被一击命中,心脏开始失衡起来。果真胖子都是潜力股,相比较于有趣的灵魂,我关注的确实还是好看的皮囊啊。果不其然,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人。
可美色并不能填饱肚子,在认清自己穷困潦倒的现实后,我开始安排起我的兼职大业。学渣嘛,学习不行,你总得表面上随大流,努力一下才是,不然你就对不起中华民族努力奋斗的伟大精神。毋庸置疑,在思想上我绝对是一个向上的好同志。
猪头和我不同,不知道在哪里做了中介的兼职,狠狠地赚了一笔。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青黄不接的日子里,猪头救济了我很多次。久而久之,我开始在意猪头的每一条动态。翻遍他的朋友圈,我从前咋没发现他那么可爱。他发给我的语音,我会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看到他的来电显示,我总是先默默的冷静一会儿,再按下那个绿色的接听键。即使是在校园中,简简单单看到他的背影,我也会怔忡好久。
在光棍节那天,习惯性地互道晚安之后,猪头突然发来这样一句话:
“狗子,有些话是不能天天讲的,你知道吗?“
“什么话?”
“比如晚安。”
“为什么?”
“你把wan an拼成一句话发过来呢?”
“我爱你,爱你。是吗?”
“刚好,我也是。”
“……”
我和猪头就这么顺其自然地走到了一起。每个人在为别人做什么的时候,哪怕他再心甘情愿,再默默无声,心里也总会有那么一点奢望,希望有一天对方能看见,哪怕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回应,也会心甘情愿。
毕业后,我俩坐了三个多小时的绿皮火车前往上海。猪头很困,上车后没有多久就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突然,火车一个晃动,被晃醒的猪头突然抓住我,眼睛里还有刚睡醒的茫然,他无措而又急迫地询问我他睡着后有没有压痛我的肩膀。这个大傻子。
“旅客朋友请注意,列车前方到站上海站。”
下了火车才发现,上海火车站的人流量超乎我们的想象,买地铁票的队伍已经排到了车站外。我们就这样被人流被挤着前进,但越是如此,猪头拽着我的手就越紧。人群中这不放开的手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我们就这样开始了彼此相伴的漂泊之旅。
我俩在闵行区找了一个群租房,每月交着1800的房租。15平的房间,一张书桌,一张床,一个衣架就占的满满当当。老旧的空调一打开,周边缠着的发黑的透明胶带,几乎就要脱落。呜呜的声响,像是在表达着空调最后的倔强,但就是没有凉意。两层旧式冰箱里塞满了其他租客的食物,各种气味夹杂在一起。
每天早起的日常就是,在恶臭熏天的卫生间外排队洗漱。
晚上,我和猪头躺在床上,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闲聊。群租房的隔音效果不好,隔壁夫妻的吵闹声、孩子的啼哭声、情侣的嬉闹声不绝于耳。我就这样抱着猪头,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弱弱的问他:
“猪头,你说我俩会好的吧?”
“会的,傻瓜。快睡吧。”
接着就听到了猪头均匀的呼吸声,我盯着他好看的眉眼发了好久的呆。
作为一名工科男,猪头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工作。为了实现养我的承诺,猪头开始没日没夜的加班。我们俩的生活,就是没日没夜的对着电脑。他敲代码,我投简历。日子过的不紧不慢,渐渐地步入了正规。无论多晚,身边有他,抬眼就是光的感觉真好。
这一天,猪头从包里拿出两个苹果。我立马两眼放光,这是有多久没有见到水果了。也许是样子表现的太饥渴,猪头稍微怔了怔,眼眶开始泛红,下一秒就将我搂入怀中:
“狗子,我都差点忘了你是爱吃水果的了。这样子真的值得吗?”
“值得!”
“我让你受苦了”
说完搂我的力道又加重了很多,我能感受到他的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这是第一次,我发现他脆弱的一面。看着他渐渐瘦削的模样,我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柔声说着:
“没事的,没事的。”
熬着熬着,猪头的工资已经是我的两倍了,生活也比之前改善了不少。至少可以远离这个群租房,搬到了徐汇区一个两居室的房子里。我们再也不用和室友去抢夺卫生间,也有了自己独立的厨房。于是开始一步步的增添家具,将小窝慢慢塞满。这里也越发的有了家的味道。还记得在厨房里烧的第一顿饭,即使可乐鸡翅的颜色太深,西葫芦煎饼的味道太淡,梅干菜扣肉的做法错误,可还是无法压抑住我们心中一点一点溢出的幸福感。
晚上,正在洗碗的我,突然被猪头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放在我的肩上,胡须扎的我痒痒的。
“狗子,还记得咱们一起看的《这个杀手不太冷》吗?”
“记得啊,怎么了?”
“女主对里昂说,我感受到了爱,在胃里。我想说,谢谢你狗子,我也是。”
幸福是人生的主场戏吗?不幸才是。
在上海的第三年,父亲在老家发生车祸。猪头陪我回到家后,便匆匆回去了,工作正是上升期,实在太忙。第一眼看到重症监护室中的父亲,心一下子疼起来。第一次知道,外在的出血量,其实远没有颅内出血来的可怕。父亲的颅内出血量太大,已经压迫神经,况且抢救的时间不及时,小脑也在慢慢萎缩,已经完全地沦为植物人。就这么几天时间,医院下了几次病危通知单。那几天,我和老妈就这样不吃不喝,整天以泪洗面。医院中,像我们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大家都见怪不怪。世间的喜悦千姿百态,但悲伤永远有它的共通之处。求不得,爱别离,或许是世间永恒的悲剧。
后来,父亲就转到了普通病房。但是情况仍在一天天的恶化下去,每天只能通过注射器将流食从引流管通入食道。即使加大每天的饭量,父亲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除了跳动的心脏,还证明父亲是真实存在的,其他的状态就像是父亲的深度睡眠。随着身体机能的下降,父亲存活的机会越来越小了。
猪头每次询问父亲的情况,我总是憋着眼泪,很快的将电话挂断。上海,我是回不去了。年迈的母亲,幼小的妹妹,欠下的债务。无论是哪一条,都是我出不去的理由。我不能再拖累他了,思索再三给猪头发了短信:
“猪头,我们分手吧。“
发完之后,猪头没有回我。我也没有哭,可能隔着屏幕说的分手,给了我缓冲的时间。我仍然像往常一样在医院跑上跑下,按摩,做饭。日子就这样麻木的充实着。
半个月后,我在医院走廊里给父亲热饭。逆着光而来的身影有些熟悉,到身边之后我才发现这是猪头。那个瞬间他冷峻的表情,让他看上去有沧桑的味道,冷光下衬得他脸部的线条格外明朗。他一把将我搂入怀中,和往昔的味道不同,夹杂了些烟草味。我知道猪头又开始抽烟了。
记得在上海刚找到工作那会,因为压力太大。猪头就养成了抽烟的习惯,但过了一段时间不知为何就戒了。后来我问他,怎么突然不抽了呢?他回我说“抽烟对身体不好,老了我想多陪你几年。”
闻着他身上的烟味,突然鼻子发酸。想问他最近怎么样?是不是还老熬夜?怎么身子骨又单薄了呢?可话到嘴边,却一句也开不了口。就想简单地抱着他,我们就这样,在走廊里静静地抱了很久,什么也没说。
猪头走的时候是晚上,我将他送到医院门口,紧盯他的每一个动作。我知道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我是那么地渴望将他的轮廓,久久地定格在脑海中。直到出租车消失在视线里,我也没舍得将目光从模糊的车影中移开。一摸脸,早已泪流满面。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猪头只发了我一句话:
“我等你,狗子。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