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

在那条嘈杂的街道上，是各种小吃的馆子。

尝过了裸条汤，见过了一家挨一家的砂锅粥，再过一个街口，便是麻辣烫和烤肥羊。

我不吃羊肉，因为膻味重。

但自从我每天从那嘈杂的街口走回家，每天都会看到一只不一样的活着的待宰的羊，我不仅坚定了决不吃羊肉的信念，对于宰羊、烧羊、吃羊肉的为富不仁者和豺狼心狠之人更是抱定了要痛恨一辈子的决心。

羊非常孤独和惊恐。它被拴锁在烤羊肉店正对面的铁皮栅栏上，栅栏后面是新起的楼盘，房屋还没有竣工，必须用护栏在前方围护起来。

这是郊区，不是繁华的城市中央，清洁工并非随处可见，外来人口众多，小贩排成一排。这所有闲杂人等将所有制出来的垃圾，往脚边一拔，就全都堆积到了铁栅栏脚下，一到天下雨，雨水浸着这些垃圾脏物，继续被风吹又被雨打，被穿行的车子践踏之后，就成了一滩不忍直视臭气熏天的粪水沟。

羊正倚着栅栏，踩在这粪水沟上。

它浑身脏得就像在粪水沟里泡过一样，可以想象，它确实刚刚在那粪水沟里躺下过。因为它饿了，累了。从远处运载过来的时候，被无情地赶追过，被粗鲁地抛上抛下，它们一路惊恐，就像纳粹时期被塞进火车走上不归路的无辜的犹太难民。

它在被宰杀前，是不被喂食食物的。

它已经饿得不剩一丝力气了，只得极度疲惫地在那粪水沟里躺下。

它沾了一身的污水，脏得不再像是一只羊，却像是一个从巨型垃圾桶里捞出来的遭主人嫌弃的玩偶。

它也不能逃跑，因为一只脚被绳子拴住，绳子的另一端，固定在铁栅栏的锯齿上。

它站起来的时候，还是有力气，它不叫也不挣扎，它的眼睛直视着来往的行人，但夜晚太暗，它的身体又太脏，我根本看不清它的眼睛。

但我，却很想看清它的眼睛！

如果可以，我能够看清它的眼睛，或许，我能拼凑它的记忆，听到它的声音，知道它在来时，是怎样惊恐万丈地离别自己的双亲，是怎样痛苦无望地坐上纳粹分子的汽车从而痛碎了自己的心，又在这样一个惨绝人寰的罪恶的交易市场等待生命的终究从而换来一个灵魂的全新，因为那时，它已经没有生命，它成了为富不仁者恶食不伦者的盘中餐，却在餐桌上听到这帮歹徒刽子手们谈笑风生的声音。

我看不见它的眼睛。

想到会有这样的时刻，我觉得一阵恶心，只是空着的肚子，也吐不出来一丝残物，我不忍再继续看它，否则，我定要湿了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