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父亲的信 1
亲爱的父亲:
从来没有以这种口吻和您说过话,仅管这是书信的既定的开头,写出来自己都有些别扭。如果您坐在我身前,我肯定不会这样和您说话。
这语气太陌生,我们都很陌生。屏着气姑且就这么说吧。
还没有告诉您,武汉这阵子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像您41岁那年经历的非典一样,但比那还要严重很多,因为从年前到现在,眼看四月份了,武汉还没缓过神来。
我现在仍在家。
好在国家政府和各地人民都在帮助武汉度过难关,现在已经好多了。10岁那年,我好像并不知道非典,也没留下什么印象。这次倒是印象来得太深刻。
您是个随性的人,不知道告诉您这事您是否会在意。母亲这段日子是着实操心了一把,前段时间天天看着家族微信群里的“警醒”的大字新闻,大嗓门地打着电话同家里人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又焦虑又谴责地,我是不胜其扰。我想,如果您在家也会嫌烦,躲出去喝个小酒吧。
这几天我都是早上四点起床。外面还是黑沉沉的。母亲最近找了一个环卫的工作,三点半就要起来。这对于你们来说本不是什么难事,在家务农大半辈子,吃过早饭,天没亮就出门下地干活早已经是个习惯。
您应该好久没看过武汉的黎明了吧。
听到母亲的关门声,我就起身了。屋里黑沉沉的,母亲在门口留着的一个壁灯发出孱弱的黄光。四下都很安静,我的气息也立即隐伏在这片寂静中,外面的阳台还是黑黢黢的,空洞的一片。
最近一个人在家里呆久了,对身边的世界关心也多了,觉得日子也变慢了。您前些年都是一个人在农村老家,肯定比我的感受更多吧。您现在也仍一个人在那儿。不,您这一辈子都在体验这种感受吧。但一想到您又是随性的人,会不会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洗漱完坐到书桌前开始翻《波西米亚楼》,今天在书里读到严歌苓写给她父亲的一封信,就想着今天得给你写点什么,也计划着以后都会以这种形式给你写点什么。希望我说的您都爱听。
窗外是无声的黑夜,当然紧闭的窗户在白天都只能听到微弱缥缈的声音,何况现在。但我知道无声的黑夜也是有边界的,对面是另一栋住宅楼,有一两个拉上窗帘的窗户悄悄地亮着,光很弱,像倒映在绿色池塘里月亮。
总有人比你还早起呢。或者是习惯让灯亮一夜。您是否也喜欢这样带着灯光的窗户,毕竟您已经在昏暗里沉默的住了两三年。
想想您肯定又是不爱这灯光的,您走的夜路比较多,习惯了走夜路,觉得晚上比白天快活。我也常常独自一人走一段夜路,小时候很害怕,后来发现自己会听到许多白天听不到的声音,虽夜里的光都躲了起来,但睁大眼睛用力去看这个世界时又是是另一个样子。
混沌、鬼魅、幻化、惊心动魄……我总要抬头看着皎洁的月亮,告诉自己这注定是一场伟大的冒险。
我好像看着您在月下踽踽独行的样子:您还是穿着那双绿色胶鞋,上身的外套永远穿的是大一些,手还是习惯性的握成拳,脚步放得轻,步子也并不快;月光下您微皱着眉,好像心里总装着些事情,但了解的人都说您是假正经;您的眼神总像在细细的辨认着,像要随时扒开一片荆棘丛找些什么……这荆棘常是黑夜里未眠的银白目光。
您曾无数次悄悄的从我们身边逃遁入这广袤的黑夜,在这讳莫如深又无边无尽的避难所里流浪,黎明前才疲倦归来。
黎明渐渐来了,看过两个故事抬起头,此时对面的楼房已经一层暗赭色,能依稀辨识出轮廓,当再抬头看时已经能看出墙皮的红色,但还是昏沉沉的。后来就明明白白了,成片的玻璃窗上看见了几块困倦的云,天空上云像被橡皮檫过或者被风吹过,面目有些模糊。后来阳光也打在我的窗棂上,武汉是真的醒了。
我很赞叹于这光影的变化,也想让您看看黎明破晓的过程。黑夜退到世界的另一边,白天是崭新的世界。
今天就给您写到这儿。等我有了想说的,过不了多久,下次再来告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