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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读聊斋|狐梦 君视我孰如青凤

2018-12-15  本文已影响2人  贝一平

余友毕怡庵,倜傥不群,豪纵自喜。貌丰肥,多髭。士林知名。尝以故至叔刺史公之别业,休憩楼上。传言楼中故多狐。毕每读青凤传,心辄向往,恨不一遇,因于楼上,摄想凝思。既而归斋,日已寝暮。时暑月燠热,当户而寝。睡中有人摇之。醒而却视,则一妇人,年逾不惑,而风雅犹存。毕惊起,问其谁何。笑曰:“我狐也。蒙君注念,心窃感纳。”毕闻而喜,投以嘲谑。妇笑曰:“妾齿加长矣,纵人不见恶,先自惭沮。有小女及笄,可侍巾栉。明宵,无寓人于室,当即来。”言已而去。至夜,焚香坐伺。妇果携女至。态度娴婉,旷世无匹。妇谓女曰:“毕郎与有夙缘,即须留止。明旦早归,勿贪睡也。”毕与握手入帏,款曲备至。事已,笑曰:“肥郎痴重,使人不堪。”未明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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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毕怡庵是个风流倜傥,卓尔不群,性格豪爽,胡子茂密,体态肥硕的油腻中年男子。他曾经住在自己的叔父,毕刺史家的楼阁里。有传言称楼里原先居住着很多狐狸。自从我写了《青凤》一文以后,毕怡庵每次读《青凤》,都会想自己会不会遇到像青凤那样多情又漂亮的狐狸精呢?

因此他每次在阁楼,都会想这些有的没的事情,常常一想就是一天,渐渐地他回书斋的时间就越来越晚了。

一个酷暑的中午,毕怡庵在家午休。睡意朦胧中感觉有人在摇晃他的胳膊。毕怡庵睁眼一看,是一个四十岁左右,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

毕怡庵吓得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惊慌的注视着妇人,问道。“你是谁啊?”
妇人道,“我就是你朝思暮想的狐狸啊,今日我冒昧造访,实在是因为我感念您的情深意切啊。”

毕怡庵听后先是一愣,心里捉摸着,这个狐狸精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仍是美丽尤物,所以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中毕怡庵开始有意无意的调戏起了妇人。

面对毕怡庵的言语调戏,妇人只是媚笑,道。“哎呀,公子何必拿我取笑。我年纪大了,纵使别人不嫌弃我,我先嫌弃我自己了。但是我有个小女儿,大概15岁了,可以伺候您洗漱。如若公子不嫌弃,明天晚上,您把屋子里的人都打发走了,我让她过来便是。”

还没等毕怡庵回应,妇人就消失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毕怡庵就把下人都打发走了。他在室内点好了香,静静的等着妇人和她的女儿来。不多会,妇人果然带着女儿过来了。妇人的女儿姿态娴雅,举世无双,的确是世间难得的美人。

妇人对女儿说,“你也知道这是毕公子的夙愿。今晚你就留下,明天早起再回来吧,记得别回来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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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离开后,毕怡庵自然就和妇人的女儿共度良宵了。醒来后,女子有些嫌弃的对毕怡庵说,“你体态肥硕,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所以天还没亮,女子就走了。

既夕自来,曰:“姊妹辈将为我贺新郎,明日即屈同去。”问:“何所?”曰:“大姊作筵主去此不远也。”毕果侯之。良久不至,身渐倦惰。才伏案头,女忽入曰:“劳君久伺矣。”乃握手而行。奄至一处,有大院落。直上中堂,则见灯烛荧荧,灿若星点。俄而主人至,年近二旬,淡妆绝美。敛衽称贺已,将践席,婢入白:“二娘子至。”见一女子入,年可十八九,笑向女曰:“妹子已破瓜矣。新郎颇如意否?”女以扇击背,白眼视之。二娘曰:“记儿时与妹相扑为戏,妹畏人数胁骨,遥呵手指,即笑不可耐。便怒我,谓我当嫁僬侥国小王子。我谓婢子他日嫁多髭郎,刺破小吻,今果然矣。”大娘笑曰:“无怪三娘子怒诅也!新郎在侧,直尔憨跳!”顷之,合尊促坐,宴笑甚欢。

傍晚,那女子又来了,说。“姐妹们要祝贺我新婚,麻烦你明天和我一起走一趟吧。”
毕怡庵问,“去哪啊?”
女子道,“我大姐请客,离这里不远的。”
毕怡庵很听话,在家乖乖的等着女子带他赴宴,但是毕怡庵怎么等,那女子都不来。毕怡庵觉得自己被那女子耍了,情绪低迷,感觉有些乏了。但是他才趴在桌子上没多久,那女子就来了。女子说,“让你久等了。”然后握住毕怡庵的手一起走了。

毕怡庵被女子带到了一处大宅院的中堂,堂中烛火通明。
不久,主人出来了,是一位年约二十左右的女子,装束淡雅,绝顶漂亮。她整理了一下着装,施礼祝贺后,便准备入席。这时丫鬟进来说,“二小姐到。”话音刚落就见一年约十八九的女子随后进来了。二姐笑着对女子说,“你刚刚尝过结婚的滋味,怎么样?郎君是否如意?”女子嗔笑着翻了个白眼,拿扇子直扇二姐的背。二姐又说,“记得小时候和妹妹嬉闹,妹妹怕人说她的坏话,常常远远的用手指着我咒骂,那个时候我早已跑远笑得不可开交,她就吼我,说我将来会嫁一个矮子,我就回她将来会嫁给一个满面胡子的人,扎破她这张胡说八道的小嘴。今天一看,当年的儿话当真灵验了。”

大姐笑道。“也不怪三妹恼你,新郎就在边上,你还敢这么胡说八道。”毕怡庵这才知道原来女子在家中排行老三。

言语间,大家都嬉闹着入了席,众人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十分快活。

忽一少女,抱一猫至,年可十一二,雏发未燥,而艳媚入骨。大娘曰:“四妹妹亦要见姊丈耶?此无坐处。”因提抱膝头,取肴果饵之。移时,转置二娘怀中,曰:“压我胫股痠痛!”二姊曰:“婢子许大,身如百钧重,我脆弱不堪。既欲见姊丈,姊丈故壮伟,肥膝耐坐。”乃捉置毕怀。入怀香耎,轻若无人。毕抱与同杯饮。大娘曰:“小婢勿过饮,醉失仪容,恐姊夫所笑。”少女孜孜展笑,以手弄猫,猫戛然鸣。大娘曰:“尚不抛却,抱走蚤虱矣!”二娘曰:“请以狸奴为令,执箸交传,鸣处则饮。”众如其教。至毕辄鸣。毕故豪饮,连举数觥。乃知小女子故捉令鸣也,因大喧笑。二姊曰:“小妹子归休!压杀郎君,恐三姊怨人。”小女郎乃抱猫去。

忽然一个少女来了,怀里抱着一只猫,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面上虽然还残有稚气,但娇艳渐显,也是个美人的胚子。

大姐说,“四妹,你是来拜见姐夫的吗?这里没地方坐了。不如来大姐这儿。”说着大姐就把四妹拉到自己膝上坐下,然后喂她吃了些果品菜肴 。不一会儿又把四妹转送到二姐的怀中,说。“太重了,压的我腿疼。” 二姐也哭笑不得道,“这小丫头长大了,好像有几百斤重,我身子骨弱,也不堪负重。唉?”二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看了看毕怡庵说,“她不是来拜见姐夫的吗,她姐夫身躯伟岸,大腿健壮,禁得住她坐,去坐你姐夫的大腿吧。”说着二姐就把四妹推到了毕怡庵的怀里。怀里突然多了一个人,毕怡庵有些惊慌失措,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觉得怀里的四小姐又香又软,也没有像他们说的那么重。

大姐说,“四妹你不要贪杯,省的喝醉了失态,让你姐夫见笑。”四妹笑而不语,轻抚怀中小猫,小猫被四妹弄得“喵喵”直叫。大姐说,“还不把猫丢开,虱子跳蚤都弄到身上了。”
二姐灵机一动,说。“不如这样吧,咱们大家以猫行酒令。大家往下传筷子,猫叫的时候轮到谁,谁就喝酒。”
大家按照二姐所教方法行酒令,但是每次轮到了毕怡庵猫就喵喵直叫,所以毕怡庵一连喝了好几杯。

毕怡庵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他酒量惊人,喝几杯小酒还是灌不倒他的。但次次都罚毕怡庵的酒,大家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怎么每次到了毕怡庵猫都会叫?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每次轮到毕怡庵,四妹都故意把猫掐的“喵喵”叫,得知真相后大家都哄堂大笑。

二姐笑着对四妹说,“小丫头还不快走 ,这么欺负你姐夫,小心你三姐埋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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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姊见毕善饮,乃摘善子贮酒以劝。视髻仅容升许;然饮之,觉有数斗之多。比于视之,则荷盖也。二娘亦欲相酬。毕辞不胜酒。二娘出一口脂合子,大于弹丸,酌曰:“既不胜酒,聊以示意。”毕视之,一吸可尽:接吸百口,更无干时。女在傍以小莲杯易合子去,曰: “勿为奸人所弄。”置合案上,则一巨钵。二娘曰:“何预汝事:三日郎君,便如许亲爱耶!”毕持杯向口立尽。把之腻软;审之,非杯,乃罗袜一钩,村饰工绝。二娘夺骂曰:“猾婢!何时盗人履子去,怪足冰冷也!”遂起,入室易舄。女约毕离席告别。女送出村,使毕自归。瞥然醒寤,竟是梦景;而鼻口醺醺,酒气犹浓,异之。

大姐见毕怡庵很能喝就摘下假发髻给毕怡庵盛酒,毕怡庵一惊假发髻还能盛酒?转而又想反正也装不了多少酒。可谁知毕怡庵一连喝了好几口都没有喝完。等毕怡庵喝完一看,自己手中竟然握着一张巨大的荷叶。

二姐也想像大姐那样敬酒戏弄毕怡庵,毕怡庵却推说自己不胜酒力。二姐一听便取出一个口红大小的盒子,说,“既然酒量到了。那你就意思意思好了。”

毕怡庵不好再推脱,一个小盒子能装多少酒,举杯便喝,哪知这酒怎么喝都喝不完。女子拍了拍毕怡庵,将小莲花杯换了他手中的口红盒子,说。“小心别让奸人害了。”说完便把口红盒子放到桌上,小盒子瞬间变成了一个巨钵。

二姐打趣道,“干你何事呢,才做了几天的夫妻,就这样的偏心?”毕怡庵为免尴尬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完一看自己手中竟然拿着一只绣鞋。二姐夺过毕怡庵手中的绣鞋,恶狠狠的说,“狡猾的丫头,什么时候偷走了人家的鞋子,难怪脚冷冰冰的呢。”说完便起身回屋换鞋。

女子叫毕怡庵和自己一起回去,但刚走到村子口,女子便让毕怡庵自己先回去。毕怡庵点点头,独自离开。

毕怡庵惊醒。才发现刚刚发生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但又觉得自己满口酒气又不太像是梦,似梦非梦,弄得毕怡庵很是不解。

至暮,女来,曰:“昨宵未醉死耶?”毕言:“方疑是梦。”女曰:“姊妹怖君狂噪,故托之梦,实非梦也。”

女每与毕弈,毕辄负。女笑曰,“君日嗜此,我谓必大高着。今视之,只乎平耳。”毕术指诲。女曰:“奔之为术,在人自悟,我何能益君?朝夕渐染,或当有异。”居数月,毕觉稍进。女试之,笑曰:“尚未,尚未。”毕出,与所尝共弈者游,则人觉其异,咸奇之。毕为人坦直,胸无宿物,微泄之。女已知,责曰:“无惑乎同道者不交狂生也。屡嘱慎密,何尚尔尔!”怫然欲去。毕谢过不遑,女乃稍解;然由此来寖疏矣。

到了晚上,女子又来找毕怡庵,说,“昨天晚上你没醉死吧。”
毕怡庵说,“我一直怀疑那是一场梦。”
女子说,“我的姐妹怕你到处胡说,便施了法术让你觉得是一场梦,但其实是真的。”

毕怡庵爱下棋,但又是个不折不扣的臭棋篓子。所以女子每次来,毕怡庵都要女子陪他下棋,可每次毕怡庵都惨败。女子嘲笑道。“你整天下棋,我当你的棋艺能有多高超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毕怡庵不甘,请女子指点一二,谁知那女子却说。“哎呀,下棋这种事,哪里能向人讨教呢。这都要看自己的悟性,我可没办法让你一朝得道啊。但若是平日里耳濡目染或许还能有所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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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个月过去,毕怡庵觉得自己棋艺稍有起色,要和女子下棋。女子试了试毕怡庵的棋艺笑道,“哪里有什么进步。”毕怡庵不信,出门找昔日棋友下棋,大家都觉得他棋艺精进不少,很是惊讶。毕怡庵为人坦荡直率,心里藏不住事,便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和朋友说了一二。女子知道后,责怪道,“也难怪世人不愿与你这样的狂书生交往,我多次嘱咐你要小心谨慎的保守秘密,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女子起身要走,毕怡庵慌忙道歉。连哄带骗的,女子才稍微消消气。但从此以后女子却很少和毕怡庵来往了。

积年余,一夕来,兀坐相向。与之弈,不弈;与之寝,不寝。怅然良久,曰:“君视我孰如青凤?”曰:“殆过之。”曰:“我自惭弗如。然聊斋与君文字交,请烦作小传,未必千载下无爱忆如君者。”毕曰:“夙有此志;曩遵旧嘱,故秘之。”女曰:“向为是嘱,今已将别,复何讳?”问:“何往?”曰:“妾与四妹妹为西王母征作花鸟使,不复得来。曩有姊行,与君家叔兄,临别已产二女,今尚未酬;妾与君幸无所累。”毕求赠言。曰:“盛气平,过自寡。”遂起,捉手曰:“君送我行。”至里许,洒涕分手,曰:“彼此有志,未必无会期也。”乃去。

过了一年多的一天晚上,女子来。

毕怡庵想她下棋,她不愿。毕怡庵说睡觉,她不睡。女子一个人惆怅了很久后问道,“公子,你说我和青凤谁好?”
毕怡庵想了想答,“你好。”
女子闻言,轻叹一声道,“我自认我不如青凤。既然您与聊斋先生是诗文相交的好友,还请您让他也帮我做一篇小传吧。千年以后未必有像您这般喜欢我,爱我的人。”
“我早就想让蒲松龄帮你写一篇小传了,但你嘱托我不要告诉旁人,所以没敢告诉他。”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而且我就要走了,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你要去哪儿呢?”听到女子要走,毕怡庵不安的追问道。
女子说,“我和四妹被西王母娘娘招为花鸟使者,不能再来了。我家有个姐姐,和你家叔伯哥哥相好,临别前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到现在还没有结婚,幸亏我与你没有什么拖累。”
毕怡庵希望女子说些离别赠言,女子却只是说了一句,“平息盛气,自然就会少犯错。”说完女子起身牵起毕怡庵的手。

“麻烦你送送我吧。”

毕怡庵为女郎送行。走了几里后,女子才依依不舍的流泪分手,说,“若是你我有意,以后未必有不相见的日子。”说完便扭头走了。

康熙二十一年腊月十九日,毕子与余抵足绰然堂,细述其异。余曰:“有狐若此,则聊斋之笔墨有光荣矣。”遂志之。

康熙二十一年腊月十九日,毕怡庵与我在绰然堂脚对脚地同榻共寝,详细讲述了这个奇异的故事。我说:“有这样的狐狸可写,聊斋的笔墨也放射光芒了。”于是记述了这个故事。

《狐梦》这篇文章在聊斋中也是很特殊的一篇文章,文章即提到了青凤,这个蒲松龄笔下的人物,也提到了毕怡庵,蒲松龄现实生活中的朋友。并且这位朋友对青凤喜爱到“恨不能一遇”的程度。以至于接下来遇到狐狸精的故事都是他日有所思。面对着好友荒唐的夜有所想,蒲松龄竟然说“笔墨有光荣”,并且记录下了朋友的这段故事。文笔相交的好友真是令人羡慕。

文章最精彩处在一大家子戏弄毕怡庵,灌他喝酒的部分。一开始画风还挺正,到了大姐画风突变。真真假假,如梦如幻,反复阅读也是颇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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