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大石

大山大石是两兄弟。

他们的父亲是村支部书记，所以大山大石在我们这帮毛孩子面前就很有点高高在上的感觉。

“我爸说了……”，说这话时的大山，两个眼睛朝上，手向前伸着，胖胖的黑脸因为激动透出点可疑的红色，嘴里的沫星向上走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又向下落到他面前的勇子的脸上。

“我爸说以后我跟我弟长大了是要去乡里供销社吃国家粮的，我爸说叫我俩别整天跟你们这帮泥孩子一起疯，我爸说……”大山手舞足蹈地宣读他爸的宣言，意思是说他弟兄俩肯跟我们这帮泥孩子玩是看得起我们。他说话时还着重强调了“爸”这个字眼，以显示与我们的不同，我们都是叫“爹、娘”的，还有叫“叔、婶”的，还真没有叫“爸、妈”的。

“爸是个啥，你知道你娘为啥让你叫‘爸’不？因为你不是你爹亲生的！”

“是啊是啊，叫个‘爸’难听死了！”

带头说这话的叫拴柱，听大人说他娘是他爹在路上捡的疯媳妇，所以他奶奶给他取了个结实名，因为怕他娘伤到他，生下来他奶就抱去养着了。拴柱从来不会附和大山大石的话，他是找机会就跟他俩嗑，反正他家娘疯奶老爹老实，也不怕得罪书记。

拴柱脑袋好使，会玩，所以也有一帮孩子唯他马首是瞻，和那帮跟在大山大石屁股后面的孩子形成两个帮派。

两个帮派较着劲地别扭，你说去村东龙王庙我就偏说要去村西墓田；你说去偷二奶奶家的鸡蛋我就偏说去摘五爷爷家的西瓜。不过奇怪的是到最后却总是两帮人去了同一个地方，我到现在都记不清楚当时有哪一方妥协了。

大山大石虽然是兄弟俩，不过代言的是大山，估计写稿子的是大石。大山要干点坏事谁都知道是大山干的，大石要做点坏事谁都以为是大山干的。

大山大石那一帮还有个叫勇子的，就是前文提到的那个。勇子是个胆小的孩子，特崇拜大山大石，遇事总爱笑，当和事佬。所以大山大石做坏事从来不带他，玩的时候带着他，倒好像他俩是他亲哥，他是个啥都不懂的娃娃。

我是游离在这两个帮派之外的，因为我是个女娃。

我大伯在县城上班，特喜欢我，经常会给我带点好吃的和小人书啥的。我娘在村里当赤脚医生，经常会有人家找她去看病接生啥的。所以大山大石就高看我一眼，栓柱因为爱看我的小人书，对我也是相当客气。

大伯经常会给我讲外面的事，所以我那时候有一个大大的梦想，就是上大学去北京。

大山大石跟拴柱也都跟我说过他们的梦想。大山说他要去乡里供销社吃国家粮，大石说他以后要赚好多钱娶个城里媳妇，拴柱说他以后要去城里生活买个大房子把奶奶接去享福。

然后就是各人长大各人过各人的生活，后来我们举家迁到了县城。他们的情况也就只能回老家听叔叔婶婶说个只言片语。

听说大山真的去了乡里供销社，听说大石当了村里支部书记，娶的却不是城里媳妇，而是他表妹。初听这消息我吓了一跳，这近亲是怎么结婚的？栓柱真的考了大学在城里找了工作，买没买房子不知道，他奶奶却是早就去世了。

去年清明，因为爷爷奶奶要立碑，我们一家跟大伯一家都回老家祭祖。

大山大石知道我回去特意安排了酒席。酒过三巡，大山打开了话匣子：“小玫啊，你看看我现在这白头发，老了啊！长大了的事，谁都看不准啊！你看我，小时候觉得去供销社吃公家粮就幸福的没边了，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就这么下岗了？你再看大石，脑袋瓜子多好使，支部书记都不干了去做买卖，钱是赚了不少，你看看他家房子，我们村头一份，今年又在县城买了房子，可就是有一点，儿女不成器啊，都比人家缺个心眼，你说当初我爸是做了多么大一件糊涂事，表妹是不错，影响下一代啊！你再看看拴柱，当初考上大学多风光啊，在城里找了工作娶了城里媳妇，可是架不住他家里拖累啊，一个疯娘啥都不会做，一个爹浑身是毛病，这不前几天听人说他媳妇跟他离婚了，孩子也没给他。”

大山越说越激动，我看大石因为大山的话也愁眉苦脸的一个劲自己喝闷酒，我急忙岔开话题：“大山，你现在干啥呢？在家种棚还是上班啊？”

“唉！打小没干过多少活，种棚不会种，大石的买卖我又不懂，孩子还没毕业我也不能就在家里闲着，这不在镇上智勇集团给人家干点杂活。”大山呷一口酒，有点苦闷地说。

“智勇集团？我听说那公司效益不错啊！”

“是啊，勇子那家伙，小时候不声不响的，现在也真是人才了！”

勇子？那个胆小懦弱没啥存在感的勇子？

果真！世事无定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