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一一吻你万千
吻你万千
(壹)
1924年,民国12年,上海滩似乎比以往都要繁华,街上各形各色的人熙熙攘攘,有穿着小洋裙的名门千金,有扰动上海滩一池春水的交际花,同样也有身穿马甲,肩披擦汗巾的黄包拉车客。上海滩也似乎是个包容的城市,这里你能听到西洋留声机里的悠悠缠绵,看到舞厅里男女穿着洋裙,穿着西装,跳着西洋舞;也能听到胡琴咿咿呀呀的拉着,婉转悠扬,看到台上的伶人胭脂扑面,一步一步,唱说着世间的人生百态。
一辆汽车驶在上海的街头上,汽车后座上坐着一个姑娘,穿着素色旗袍,留着长长的头发,只在发尾卷了几个卷。姑娘肤色白皙,眼睛像小鹿一般灵动。这是沈瑜,沈家的六小姐。
沈瑜坐在车上,她是来接她大哥沈默的,沈默在英国留学,如今学成归来。在沈家,沈瑜最喜欢的就是她家大哥了,所以沈瑜一听到沈默回国的消息便主动请缨要来接她家大哥。
不知过了多久,汽车稳稳地停下,停在了黄浦江码头,也拉回了沈瑜早已飘得很远的思绪。
“六小姐,码头到了。”司机下车打开后侧的门,对着沈瑜说道。
沈瑜下了车,迎面吹来细微的风,吹起她的发梢,也仿佛吹进她的心里。沈瑜笑了,她爱这个风。
沈瑜转过头来对着司机说到:“吴师傅,你在车里等就行了,大哥估计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到,我去江边那里吹吹风。”
“是,六小姐。”司机应了一声,待沈瑜走向江边后,便回到了车里。
沈瑜站在江边,看着一望无际的江景和一望无际的蓝天,沈瑜忍不住张开手臂,感受着温柔的风从指尖划过,感受着江水的声音,沈瑜又笑了,嘴角弯弯,眼睛弯弯,像一缕温柔的春风,陪着云,陪着水,陪着天空,一起化成最美的画。而这幅画也落到了江上不远处邮轮上的白景文的眼里。他看着不远处岸边上的姑娘,微风吹起她的头发,似乎也吹起她的笑容,这笑容似乎顺着风的风向,轻打着旋,一直吹到白景文这里,也温柔了白景文的心。白景文看着那个巧笑嫣然的一抹景,想起一句诗“舟摇摇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白景文低头笑了出来,是啊,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没一会儿,邮轮靠岸了,邮轮的汽笛声阵阵想起,拉回了与云作画的沈瑜,沈瑜高兴的往邮轮靠岸的地方跑去。
很多人陆陆续续的从甲板上走下来,去拥抱那些他们日夜想念的亲人。沈瑜一个一个的看着,恐怕漏掉了她大哥。
“大哥,大哥,我在这里。”沈瑜对着甲板上穿着西装,提着箱子的男人开心的喊道。
沈默看到了前面冲他开心招手的沈瑜,笑了出来,提着箱子快步走向沈瑜。
走到沈瑜跟前,沈默把箱子放在地上,张开双手给了沈瑜一个大大的拥抱,又摸了摸沈瑜的脑袋,开心又不乏感慨的说道:“看看我家小妹,四年不见,出落的更加漂亮了。这上海滩的少爷是不是都快把我们家的门槛踏破了?”
沈瑜开心的去挽沈默的胳膊,冲着沈默笑道:“大哥,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出嫁,你才刚回来,我还想多缠缠你呢。”
沈默笑着看着他家小妹,又摸了摸沈瑜的头发。这时,白景文也提着箱子走到了两人面前,对着沈默笑道:“沈默,你不介绍介绍吗”
这时沈瑜也看到了白景文,男人穿着格子西服,长身而立,提着皮箱。
沈瑜知道,这是白景文,因为没人有他那种温文尔雅的气质,眸若清泉,英俊儒雅。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不知怎么的,沈瑜想到了这句诗。玉树临风的人啊,终于归来。
沈瑜看着面前的男人慌了神,他站在她的前面,对她淡淡笑着,他的背后是一望无际的江水,是湛蓝色的天空,是温暖的日光,是云卷云舒。
“哦,对,小妹,这是白景文,我的同窗,”“景文,这是我家小妹沈瑜,”沈默又似笑非笑的接着问白景文:“哎,你们以前都见过的,还能不认识啊?”
沈瑜的思绪被大哥的话拉了回来,她这才发觉自己刚才一直在看白景文,而白景文貌似也一直淡淡的对自己笑着,心立刻慌了神,脸上潮红片片,赶忙低下了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前方白景文轻轻浅浅的声音传来,沈瑜不由的捏住了自己的旗袍裙边。
“自是认识,只是四个年头已过,万事在变,人也在变,不知沈家小妹可还记得白某?”沈瑜听到这话忽的抬起头来,白景文正好向前挪了一小步,两个人的距离近了不少。
沈家小妹,记得四年前他也是用轻轻浅浅的语气对着她说:“沈家小妹,我是白景文,你可以喊我作白大哥。”
那时的她似乎陷进这温柔的声音,只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才支支吾吾的回应了一声,低着头羞红了脸。
思绪飘回。沈瑜的眼睛遇上白景文的,只一瞬,沈瑜便心下乱跳,连忙挪了眼神,又对着白景文稍微躬了身,压下自己的慌张慢慢笑着说道:
“沈瑜自是记得白大哥的,只是不知白大哥同大哥一起回来,所以家中就我一人前来。有些许失礼之处,还请白大哥见谅。”
白景文听着眼前姑娘似春风细腻的声音,笑意更甚,微微低着头看着她说:
“沈家小妹客气了,并没有失礼之处,相反,白某很开心。。。”。
我开心,因为来的人是你。笑如春风的姑娘,你好。
沈默看着自家妹妹和自家兄弟,笑了出来,用手拍了拍白景文的肩膀,又对着自家妹妹说道:“小妹,你白大哥在上海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会暂住在我们家几天,等事情处理完后再回北平。”
暂。。。暂住吗?白景文不是立即回北平,而是要在上海待一段时日吗?沈瑜呆愣了片刻,她不知道是什么感受,紧张亦或是惊喜,她分不清,因为她好像已经陷进那句“白某很开心”中了。。。
她不敢想他开心的原因,但她又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去期待。
四年前,那个长身而立的少年低头对她说:“沈家小妹,再见”,
四年后,还是那个人,还是那个码头,还是那片天空,还是那缕风,低头对她说:“沈家小妹,你可还记得白某”。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变化的只有斗转星移的时间。
(贰)
等到沈瑜大脑终于回到现实中时,她们已经坐在疾驶的车上了。。。不一会儿,车子就停在了沈家公馆内。
三个人随即下了车,天色也已经晚了,厅内早已准备好晚饭。
白景文的到来让沈家上下又惊又喜,毕竟是名震北平的白家四少呀。于是一顿晚饭变成了嘘寒问暖,沈瑜望着被自家人的热情稍微吓到的白景文,向来温润平静的他面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低头用手帕掩着嘴轻轻的笑了。。。。
晚饭过后,沈瑜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中,对着那一弯明月发呆。
月亮洒下银色的光,让黑黑的夜添了一份皎洁和温柔,周围很静,似乎万物都安睡了,只有虫儿还在鸣鸣的叫着,好像在陪着沈瑜一起看这温柔的月亮。
“月色美吗”
温润的声音传来,沈瑜转过身去看,还未开口,一件西服外套落在了她的肩上,很大很温暖。一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虽隔着外套,但她也能感觉到那炽热的触感。
“秋风还是冷了些”他说。手从她的肩膀上拿了下来。
沈瑜的心跳的极快,她手抓着那件外套,衣服上还留有他的余温,肩膀上酥酥麻麻的,她紧张极了。
再也顾不上什么月色,虫鸣。
“谢谢。。。谢谢你,白大哥”沈瑜抬头望着白景文,眉眼化成笑。
但她手中的衣服被她抓的更紧了。
白景文一瞬间失神了,月色温柔,眉眼温柔,笑也温柔。他觉得夜色也温柔了。
“月色美吗”他的眉眼也渗了笑,又问了一遍。
“啊?当然,当然美”
沈瑜看到他笑,忽然好像没那么紧张了。风儿还在,她手捏着外套的一角,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他比她高了不少,她抬着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嘴角的笑还在,眼眸里光彩熠熠,映着明月,也映着她。
她忽然想起初见他的四年前,
他对她说:“沈家小妹,你好我是白景文。”
还是一样的夜晚,还是一样的月色。只不过那时他即将远赴西洋。
她问他:“外国的月亮当真如他人所说更加圆,更加美吗。”
所以大哥,其他人,还有你都选择赴西洋留学。
她记得那时的月极其亮,也极其圆,细风卷起他的长衫一角,她听到那个温润又坚定的声音:“不,没有哪里的月亮比祖国故土的月亮更圆,更美。去西洋是为了更好的守护这里的明月。”
那时她抬头看向他,他的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光,亮的耀眼,他轻轻浅浅的笑,她也跟着他轻轻浅浅的笑。
沈瑜念此,低头笑了出来,白景文看到她如此这样,不禁问道:“怎么,想到什么有趣的事?”
“嗯,看到此情此景,想到一些旧事。”顿了一下,沈瑜去瞧眼前的男人,他额前的碎发微微随着风扬动,沈瑜又不禁开口:“白大哥,英国的月色美吗?”
白景文一怔,看她如此这样问,也想起了四年前她的话。笑意不禁更甚。他轻轻弹了一下眼前姑娘的额头,笑答:“不及故土的月色美,更不及今晚的月色美。”
更不及眼前的你美。
沈瑜脸色渐渐起了红潮,额头上他手指的余温犹在。她想她不知道他原来如此爱笑,风还在吹,沈瑜却不觉得冷,只觉得这风也太过热烈了些。
沈瑜定了定神,把身上披的外套拿了下来,
“四年前白大哥所言沈瑜一直记得,现在时隔四年,白大哥留洋归来,沈瑜很高兴又听到白大哥如此说。沈瑜也觉得,再没有比故土的月色更美的了。”
沈瑜把外套递给白景文,她看着他,眼睛里似有星河。
“白大哥,欢迎回来。”
白景文,感谢你还是那个峥嵘少年。
明月犹在,清风自来。
白景文接过外套,那句软软甜甜的欢迎回来还萦绕在他耳边,融化掉他远渡重洋所受的辛苦和孤独,尽数化为一杯清酒浅浅入肚,只余香甜和醇香。
(叁)
白景文再见到沈瑜时,已是四五天后,白家在上海设有纺织分局,白景文在上海逗留几日也是因为受父亲之命处理生意上的一些事情。如今已经忙完了,也是他离开上海,离开沈家的日子了。
再见到沈瑜时,她正在院子里浇花。院子里的菊花一簇一簇,开的正艳。少女身穿霜白色的的洋裙,披着披巾,站在满园的金黄中,巧笑嫣然,更衬的她冰肌莹澈,皓如凝脂。
白景文看的入了迷,他又想起看月那晚她软软甜甜的声音。
白景文走到跟前时,沈瑜正蹲着看花,一双皮鞋落入她的眼帘,她不禁抬头去瞧,就看见白景文清风透彻却又不掩疲惫的眸子,沈瑜想,这几天他定是忙坏了。
白景文伸出他的手,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星辰一样的眸子看着她,却不言语。
几朵白云在天上卷动,时不时的有鸟儿飞过。
沈瑜望着眼前指节分明的手,手掌很宽,手指很长。沈瑜心跳跳的极快。不敢抬头瞧他的眼睛,怔了一下,她闭了闭自己的眼睛,压住自己的紧张,慢慢的把手放到他的手上。
白景文看在眼里,笑意更甚,原来,除了温柔的像雪像风,还可爱的像只小鹿,像只小兔。
我见过你的坚定,见过你的温柔,见过你的可爱。这样真好。
温热的触感包围着沈瑜的手,让沈瑜有点不知所措。待沈瑜站好,白景文松开了她的手。把那只手背在身后。
没人知道,在身后,白景文的手指若有似无的摩挲着,似要记住那只小手的柔软与香气。
沈瑜仍是有点不知所措,也把两手背在身后,相互交叠,减缓她的紧张。
“谢谢白大哥,今日怎回来了,事情都忙完了吗?”
她知道,他为了处理公务方便,这几天一直住在纺织局里。
“嗯,明日,我就回北平了。”
他说的很轻,沈瑜还是听到了,她几乎是在听到的一瞬间抬头去瞧他,他的眸子还和往常一样,淡淡的,像沉静的大海,风平浪静。
她把头低了下去,心头有些东西堵得她有点难受。
对呀,生在北平,长在北平的人,终究是要回去的。她和他相识至此,她只是作为沈默的妹妹,跟着自家大哥,唤她一声白大哥,而他也只是作为沈默的同窗跟着唤自己一声沈家小妹而已。
可沈瑜不知,表面风平浪静的大海也许在深处早已波涛汹涌。
沈瑜越想越觉心中苦闷,强忍着委屈,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没敢再去瞧眼前男人的眼睛。
“噢,那沈瑜祝白大哥一路顺风,白大哥如此繁忙,肯定极为劳累,赶紧回房好好休息吧,沈瑜也有些其他事情,就先行回房了。”
说完就逃似的离开了满园金黄,独留白景文一人怔怔的站在园中。
他看着前面步子匆匆,像逃跑一样的背影,嘴角牵出淡淡的笑,然后他把那只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又对着那个背影的方向看去,他摇了摇头,眼睛再也藏不住深深的笑意。
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呢?
(肆)
次日傍晚,一辆黑色的老爷车停在沈公馆门前,惹得街上行人时不时的侧目,白景文手中的皮箱被司机接去放在了车里。门口站着沈默和姗姗来迟的沈瑜。沈瑜本是不想来的,她不想再感受一次那种难受的闷塞感。算算看,她和白景文的见面,好像不是在送别,就是在迎接。总之,那是一种抓不住也留不下的感觉。
但是又想起今天中午,大哥沈默来她房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她说:
“小妹,怎么,你不去送送白景文?”
沈瑜顿了一下,又低头绣她的花:“他是大哥的同窗,我送与不送,于他而言,无关紧要。”
“你怎会这样说?”沈默看着眼前头也不抬的妹妹,眉毛皱了皱,
于他而言,你去送他,他自是满心欢喜。你不送,他倒是会黯然神伤啊。
没人比沈默更清楚,他家小妹于白景文来说到底有多重要。白景文其实是个不爱笑的人。但每次只要他提到自家小妹的时候,沈默总能看到白景文嘴角流出的浅浅的笑。
有次小妹写信过来说家中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默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白景文。那天晚上,沈默是第一次见到白景文喝酒,喝的酩酊大醉。
一直以来温润如玉,滴酒不沾的少年,原来因为情也会变成这般模样。
沈默看着心疼,忍不住去问:“怎么,你就这么喜欢我妹妹吗?”
白景文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拿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不懂何为喜欢,我只知道,看见她,听见她的消息,我都会格外紧张,见到她笑,我似是着了魔,也会跟着笑。
来英国这几年,我从未忘记她,一颦一笑,都能拉动我的心弦。就像——”
他自嘲了一下,又一杯酒滑进喉咙。
“就像这次,知道她有了亲事,我竟是如此难受,心如刀绞。”
他抬头看他,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悲伤,那是沈默从未见过的白景文。
“沈默,你说,这算不算喜欢?”
沈默仍记得,他当时走上前去,拍了拍白景文的肩膀。对白景文说了一句话
“这不算喜欢,这算爱。”
那段时间,沈默再也没看到白景文笑过,也没见过他再喝酒,只一股脑的全扑进了学业上,让自己没有喘息的机会。
他说:“喝酒消愁愁更愁。”
直到沈瑜再来信时,沈默才见到白景文脸上久违的笑容。
沈瑜来信说,那家少爷爱慕的是他的五妹妹沈央,沈央也同样爱慕于他,是家里的长辈乱点鸳鸯谱了。知道了实情以后,家里长辈也成全了他们。所以变成沈央的婚事了。
自是一个好结局,沈默也心中欢喜。
可从那以后,白景文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沈默让他别这么拼。他说他要提前修完学分,和自己一起回国。
那时沈默惊住了,自己是四年的学制,白景文学的却是五年的学制。现在却说要和自己一起回国。
他问他为什么,白景文只是笑笑,
半晌,沈默自己也反应过来,取笑白景文,说他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但自己也真心为白景文高兴,为自己小妹高兴。
但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情景呢。
唉,可怜的白兄,怎么就沾上了爱情呢。
沈默揉了揉额头,对着自家妹妹故作伤心地说道:
“小妹啊小妹,白景文今日就要走了,白家把上海的纺织分局卖给了别人,今后也许景文不会再回上海来了。你该去送送他的。”
她当时正在绣花,就那一瞬间她楞了一下,针扎破了她的手指,红豆大小的血珠从白玉般的指尖渗出,沈瑜却没感觉,她只觉得这个红碍眼,碍得她心渐渐地疼。
窗檐处飞来一只小鸟,走来走去,昂首阔步,似是在嘲笑她的大惊小怪。
她无声笑了一下,低头用帕子去擦指尖上的血,可落到那指尖的却是一滴伤心泪。
半响,她说:“是了,我该去送送他的。”
她来时,沈默和白景文已经说完了话,白景文看到沈瑜,眼里有着细碎的光,像冬日的暖阳,沈瑜最怕他这样的眼神,因为这种光总是会让她沉迷,总是会让她胡思乱想。
她只得往沈默这边靠了靠,因为想要逃离,想要清醒。
沈默看到此情此景,轻咳了一声,手搭在白景文的肩膀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咳咳,我可是把人给你带来了,好好说。
这爱情两字,可不能藏着掖着啊。”
说完,拍了拍白景文的肩膀,又摸了摸自家小妹软软的头发,笑意盈盈的进了沈公馆。
门口就剩了沈瑜和白景文两人。不远处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汽车的响笛声,卖报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但那边的喧闹似是和他们无关,天边泛起淡淡的红晕,法国梧桐的叶子铺满了道路,被夕阳的光照的更显金黄,些许金黄色的梧桐叶子被秋风吹在空中,打着旋,和在暮色中,像一首温柔缱婘的诗。
有片叶子随风飘呀飘呀,却飘到了沈瑜的头发上,像是温柔的抚摸,也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宁静。
沈瑜想把叶子拿下来,却早已被一双大手抢先,再看时,白景文已拿着那片叶子轻挑着眉看她,眼睛里是沈瑜不能忽视的温柔。
沈瑜想,她或许真的是乱了。
如若无情,为何有意?如若无意,又为何含情呢?
兵荒马乱,沈瑜的心早已兵荒马乱。
沈瑜不知所措的理了理发梢,一手背在身后,捏成了拳,一手拿出攥在手心好久的荷包。没去瞧那人的神色,轻声开口,像柳絮般软软绵绵。
“白大哥,那日园中见你,看到你经常揉眼睛,想来是很累。这是我一直挂在床头的香包,有安神助眠的作用,对你应该有用的。”
黄色的荷包是刺绣而成的,盘着金色的线,上面绣着粉白的桃花,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白景文瞧着眼前着素衣的姑娘,她微低着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张开把荷包递向他,嘴角有着淡淡的笑意。
香靥凝羞一笑开,柳腰如醉暖相挨。
心中一股暖流侵入白景文的五脏六腑。情不自禁的,他上前一步,轻轻的抚了一下沈瑜头顶的发。
看着眼前的她仿若一只惊弓之鸟,吓一跳似的抬头去看他。
他募自笑了出来,又缓了缓心神,
“这叶子,把你头发弄乱了。”
温润的声音一字一字的传到沈瑜这里,她早已控制不住她的心跳。
“谢谢,我定会好好挂在床头”
“我也给你留了一样东西,在我住的那间房里。”白景文顿了一下,
“我走后,打开它。”
沈瑜疑惑的望着他,半响,呆呆的点了点头。
(伍)
白景文走了约两个时辰了,听司机说早已上了火车,从上海到北平差不多需要一天一夜。
沈瑜待在自己的房里。好像还没有走出那个黄昏。
她记得他说“沈家小妹,我走了”。那时他的眼睛盛满的是一种不舍。
她在他上车的那一刻跑过去问他:“以后还会来上海吗”
“我一定会来,这里丢了我一件东西”那时他的眼睛满是炽热,灼的她心慌。她没问是什么东西,但又隐约知道是什么东西。
她看他上了车,又看他把车窗摇下来,他们的视线相抵,他的手上还拿着那片调皮的树叶。
“沈瑜,一定要看。还有,我会写信给你。”
她知道,他说的是他房里给她的东西。
东西是一个木槿盒子,复古精致。沈瑜打开盒子时,里面是一个发夹,上面镶嵌了一颗珍珠,浑圆浑圆的,在阳光下闪出耀眼的光。发卡下是一封信,上面写着沈瑜亲启。隽秀大气的字体,这是沈瑜第一次看到他写的字。
字如其人,那张温润的脸似乎跃然纸上。
“沈家小妹:
我是白景文,你的白大哥,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坐上去往北平的火车了。
今日在菊园中见你,不是偶遇,是我为了想见你。”
沈瑜的心紧了,眼睛似有一层薄雾。
“本来我有许多话想要与你说,但想来是我做错了什么,你没给我这个机会让我一吐真心。
今晚在房间一直辗转反侧,思来想去,景文决定写信给姑娘,还望念信的姑娘不要见笑。”
看信的姑娘失笑,昏黄的西洋台灯衬的她脸色绯红一片。
“初见你时,是在四年前你的学校,圣约翰大学的讲堂里,当时我在上海,便去听了那次学生演讲。
你穿着校服,扎着双麻花辫,光束从窗户中打进来。
那时,我想,这姑娘真好看。
但我没想到你讲的这么好,有思想,有深度,不像一个女子说出来的话。
真真是淑逸闲华。
那时,姑娘的巧笑嫣然便记在了景文心里。
再见你时,竟是在沈公馆,知道你是沈默的妹妹,我心里是惊喜的,但也哀伤,我即将远赴西洋。
正如你在那次演讲中所说的那样,上海如今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繁华如初,但是暗里早已波涛汹涌,风雨飘摇。
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去守护我们的故土。
姑娘尚且有如此心,身为一男子,景文更是立志,要守护家乡。
所以,远赴西洋,是应然也是必然。
再然后,月色,码头,那个抬头问我外国月亮圆不圆的姑娘,那个在码头挥手送别的姑娘。都让我一并刻在了心里,带去了英国。
那时,景文心中在想,待几年后你是否还会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曾陪你看过月色。
时过境迁。
码头再见你时,你就像一缕春风吹进我从未停歇的心池,泛起点点涟漪。
听你说还记得白某时,我更是满心欢喜。
再然后,月色,菊园,我终于知道,
对于你,白某的心早已兵荒马乱。
你大哥不止一次对我说过,
爱情两字,可不能藏着掖着啊。
所以,不怕姑娘笑话,写这封信,我鼓足了勇气。
我回了北平,但我的心丢在了上海
沈瑜,如果可以,如若可能。
望你珍摄,吻你万千。
白景文”
灯下的姑娘,眼里水汽涔涔,脸颊绯红一片。
“我一定会来,这里丢了我一件东西。”
“我回了北平,但我的心丢在了上海”
信纸上有点点的水渍,那是沈瑜的泪。但她又偏偏笑着,笑的灿烂。
如此情意拳拳的书信,他是第一次写,她是第一次收。
望你珍摄,吻你万千,沈瑜忍不住伸出手抚了抚信上的字,又拿起珍珠发夹在灯下仔细端详。
最后,姑娘终是忍不住拿起手帕掩面笑起。
(六)
半月之后,沈瑜收到了远在北平那人的信。信中只有短短几句,却让沈瑜喜笑颜开。
“昨得手书,反复读之。得书之喜,旷若复面。
下月十二,上海车站,等我。
吻你万千。”
合上书信,沈瑜把它放到自己的心脏位置,眉眼的笑像滴了蜜的甜。犹记得她那日写给他的回信,只有短短三句,但她知道那个峥嵘少年一定会懂。
“明月犹在,只待你来。
望君一切康适。
等你。”
等你我相见,告诉你,你丢的心我找到了,我会万分珍摄。
等你我相见,告诉你,先生德宏才羡,我早已倾心。
也望君珍摄,吻你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