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录 话一｜蚺
明心录 话一｜蚺
楔子
阳春三月，芳菲正开。这条通往九州繁华之地的大道上熙熙攘攘的，偶尔还有轻骑掠过，如此风光正是出行的好时节。
“书生，醒醒。快到京城了，书生”耳边传来时高时低时而焦急的声音把敬白吵醒了，他摸摸后脑勺“怎么?”向前看去，入目一座高大的城池赫然而立，上书三个大字“长安城”。
第一折
“仙客来”中各色菜系被掌勺的师傅烹制的本色三分特色七成，客座的歌姬个个都是从乐坊中请来的最明艳的，若轮番坐在由竹制屏风隔开格调迥异的雅间里吃酒品茶，尝佳肴赏美人耳畔仙乐渺渺自有一番风趣。所以，“仙客来”成为京城第一人烟之地。
然而就在今日，直至巳时“仙客来”漆红色的大门依旧紧闭，门庭罗雀不见昔日站在门口笑脸相迎的掌柜。有好奇者上前看时，只见两扇紧闭的大门上交错地贴着两张封条。
酒楼内，大理寺的李大人看着床上一具赤裸的男尸愁眉不展，男尸面皮青紫虽未着寸缕但浑身并无一处伤痕，经仵作检查确实死于脖颈被掐从而导致的窒息身亡，可是脖颈处却没有指印。
这具男尸与其隔壁的另一具男尸死法相同、死亡的时间也相同，只不过一个是躺在床上另一个则是坐在地上背靠床沿显然挣扎过。
更让李大人产生压力的是：这两具男尸一个是刚结束的今年春闱主考官翰林院莫大学士，另一个则是今年新晋的会元林云鹤。今晨发现的尸体，惜才的圣上勃然大怒，下旨限期破案。
已经一上午了，除了死者的死因剩下的一点线索也没有。正在踱步间，突听旁边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大人，小人有一个想法，不知可说否?”“说”李大人深知以一人之力，目所及处不能观察完全，他给那个出口说话的小捕快递了一杯茶。
平时人微言轻的他受宠若惊地接过杯子“大人，小人不敢。请您跟我来”说着，他趴在之前发现尸身的床下，用手在地上划了一下然后起身把手递给李大人看，“大人，您看，这是什么？”小捕头的右掌心上有一片小小的黑灰色的鳞片。
小捕头用鼻子闻了闻，对一脸疑问的李大人说到“小人在幼时，因家贫只好跟着叔叔伯伯上山捕蛇，卖到中药铺子，所以，小人对蛇类十分了解。今儿跟着大人您来这儿查案，小人在床下发现了一点点蟒脱落的鳞片。当时以为只是野蟒路过，并不在意。后来发现死者死法很像蟒捕捉猎物时把猎物勒死的手法，所以就给您报告了这件事。”
听小捕快这么说，李大人沉吟道“畜牲杀人，也一定有人在养，所以一定要找到背后的主谋。”霎时，权臣弄权，奸臣祸乱一系列的事都被捅了出来。
朝堂此时风起云涌，然而在京城一个不知名的小胡同里的一座破旧的房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第二折
“公子，药熬好了，我扶您起来喝吧”一双柔荑伸过来把榻上苍白的男人扶起来，给他的背后垫了一块软布扶他靠在榻边。
“咳咳咳，冉冉，不要再称我公子了。我不过一废人，托你照顾多日又何德让你尊称呢？咳咳，咳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声响过，那个苍白的男人又说道“我字敬白，你还是叫我敬白吧。”
手捧药碗的姑娘侧身坐在榻边，面容清秀纤腰盈盈不足一握。待服侍敬白喝完药，她顿了顿轻轻地说道“敬白，科举已过，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打算，李敬白不禁苦笑，自己这病痨身子不知还能不能撑过近两个月的路程回家，况且自己已落第无面面对家乡父老。想到此，不禁泪如雨下，落第无关才华低微，而是小人陷害，不公啊，苍天不公啊！
那日放榜，本知仅是三百贡生之一，正失神间游荡到杨柳依依的灞上。突然听见树后有两个人在交谈还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莫大学士，这件事全是您的功劳呀”“无妨，无妨。你父亲给我送来这么一个如花美眷，我自然是要谢谢他了”“那麻烦问一下，那个和我调换考卷的冤大头是哪个呀？”“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会元都是你的了，还管这么多干什么。”
“大人，您有所不知，小生也读书多年却也敬重才华横溢之人，而小生此时占了他的机会，也有十分歉意，故想报答他”“报答他?哈哈哈哈哈，我看你是想斩草除根吧，我教了你这么多年，这点我还是知道的。罢了，这个冤大头就是李敬白。”
听到这话，敬白的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他扶住了旁边的树喘了口气，然后赶紧往住的客栈赶去。
还没到客栈门口，他就被不知从何处伸来一只手拉住了，回头一看是那个五天前收留的姑娘冉冉，冉冉焦急地对敬白说“公子，赶紧跟我走吧”。穿过大街小巷，沿途多出了很多沿街盘查的士兵。
第三折
正在担心间，敬白被冉冉拉到城西的一座小屋里“公子，不知为何现在您先前住的客栈周围全是来抓您的士兵，冉冉刚才出门看见了，就不得已把您带到这里。这儿是冉冉曾经住过的地方，虽然破旧但是比较安全。所以先住在这里，好不好?”看着面前姑娘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大口喘着气，敬白一阵苦涩浮上心头，
他给冉冉说了事情的经过后叹了口气“冉冉，我的包裹里还有些盘缠，你拿些走吧”“什么?公子我做错了什么？您为什么让我走?”“不是，冉冉，你是个好姑娘，该过自己美满的生活而不是跟着我这个一事无成的废物。那些盘缠就当成我送给你的嫁妆吧，找个好人家过好日子”刚说完这些，敬白气血上涌，一口气没有缓过来昏了过去。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破旧屋顶的缝隙照在敬白虚弱的脸颊上，他悠悠转醒身边却空无一人。
唉，她还是走了，那个姑娘是自己来到长安城唯一的牵挂。记得是坐着老乡的牛车刚到京城的那一天，十分疲惫，于是准备在城内逛逛散散心。
当路过烟花柳巷的时候，突然听到吵骂声十分刺耳，他顺着往里走，看见一群混混围成一圈在对里面的那个人推推搡搡，“别看是个哑巴，好歹是个姑娘呢”“嘿嘿嘿嘿，就是就是，陪咱几个好好玩玩”。
欺负人，还欺负一个姑娘，这还了得！也不顾自己羸弱的身子，敬白一边取出自己所带的一半银子抛向身后一边大喊着“谁丢银子了?”果然，那几个混混立刻转身向银子的方向奔去。
那时候，敬白就看见了蜷缩在一起的她，瑟瑟发抖眼神却十分清澈。他拉起她就跑，很累、很累可是力气好像用不完，他们跑到了客栈，再后来她就像小尾巴甩不掉了。
想到这儿，又看了看冷清的屋子“还好，她走了也就安全了”双眼无神的看着屋顶，无声无息。
太阳西斜，房门响了。可能是来抓他的人吧，敬白想着，一动没动静静地躺在床上。突然一阵饭的香气飘了过来“公子，醒了吗？”“你，你没走?”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我没走，我要跟着您呢，怎么，不开心吗?”冉冉反问道，“没，没有”就着递过来的饼，他大口吃了起来。
对于以后的去处，因为林云鹤的追杀所以想在京城再复习复习准备下一次的春闱是不可能的了，若要回到家乡又不甘心毕竟这个会元本来就是自己的，所以，敬白还没有明确的打算。
而在他的身体被冉冉调理好了之后，冉冉却不辞而别了。
第四折
又是一天的清晨，门外敲锣打鼓的声音喧嚣了整个胡同的住户。
“哐哐哐…”一阵钹锣的响声“请问，这是会元李敬白的住处吗？”敬白扶着门走了出来，他听说了“仙客来”出的事，却也不知道朝廷查的这么快。只听见小黄门喊到“会元李敬白，俺给您道喜来了”。
原来“仙客来”出事后，李大人命大街小巷家家门口洒雄黄务必要抓住那条杀人蟒，接着御书房莫名出现了一批署名新晋会元林云鹤的文章，这些文章篇篇牛头不对马嘴，词不达意与春闱考卷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于是朝中刚继位的帝王开始大刀阔斧改革，从死去的莫大学士哪儿揪出一批“蛀虫”从而查出刑部尚书贿赂主考官让其子考取功名之事。
后来的殿试，饱读诗书的敬白考取了探花。在春风得意马蹄尽时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偌大的长安城他丢失了一位姑娘，以后再也找不到了。
考完后，回到了家乡，那个邻居家的青梅姑娘送给他一把胡琴，两根弦代表着相依相偎。本来心里有了一个倩影打算拒绝的，然而当触到琴筒前口那块黑灰色的蟒皮时候，突然心头一颤。
青梅姑娘告诉他，这条蟒蛇是她父亲在后山抓到的，当时那条蟒蛇软软地趴在地上，身上没几块好皮于是就抓来了。
“李大哥，你不是喜欢拉胡琴嘛，我就用那块蟒皮为你做了这个琴筒。我爹说那条蟒也是奇怪本来一直在挣扎，后来在取皮的时候就十分温顺了。”“现在呢，它在哪儿?”“早死了，没了皮，蟒活不了了”青梅姑娘摆了摆手，一转头她却发现自己仰慕的李大哥不知何时离开了。
第五折
“敬白”我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慢慢地念出这两个字。冉冉要走了，可是舍不得敬白，但又不想让他每天很难过，怎么办呢?
我是一条修炼了五百年的小蟒蛇，在十年前的那一次天劫中差点被劈焦了，幸亏被一个傻头傻脑的小牧童救了，这才活命。
蛇仙白娘娘就因为得到一颗无意赠予的仙丹就甘愿下世为妻伴一生。那我这可是救命之恩呢，该如何报答?山中的狐狸姥姥说，凡人最不可信，你如果因为报恩而被他们可耻的私欲所利用，那就大错特错了。
于是，我又变成一个哑巴小姑娘来看看这个恩人值不值得报答。
果然，我押对了。即便小牧童长成了大书生也是一样的心善。然而，书生也渡劫了，他被坏人偷换了试卷，偷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看着他悲苦难过，我也一样伤心。唉，他本来就弱的身子骨在这次被气出病了，一天不如一天，怎么办呢？
我的妖丹，是呢，我的妖丹是我修行五百年的精华就一定可以救他。鉴于他的身体，我每天在熬补药的时候加进一些内丹，可是福缘薄，他是大限将至。半个月后，终于在仅剩一百年的功力的时候，我把无常赶走了，他活了下来。
我知道，快无法化形的我再被全城布满的雄黄伤到根基后不能陪在他身边了，是时候离开了。看着他的心情日益消沉，我狠了狠心准备完全放弃修炼大道，双手沾上血腥为他洗清冤屈。
那天晚上，林云鹤和莫子寒在“仙客来”喝醉了酒，当他们准备睡觉的时候，我模仿各种美人的优点变换成一个最倾城的走了他们的房间。
第一个是莫子寒，那个老家伙不胜酒力早就醉醺醺的，我还没说话他就伏在我的肩头睡着了。杀人，很简单，手臂轻轻一缠再一勒，就够了。然而，到林云鹤的时候，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在快停止呼吸的时候还是不停的挣扎还挖下我胳膊上的几片鳞甲，其实，还是挺疼的。
然后我又偷偷地顺着御膳房潜入宫中，把林云鹤以前写的文章摆在皇帝的书桌上。即使真龙天子的祥瑞之气会侵蚀妖躯，也无法阻挡我让那个虚假的会元显出原型。
做完这些，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可是很想念敬白，很想 ，于是就化成一条小蟒一路跟着他。我知道他曾发疯似的找我，我也知道他为我拒绝了所有的亲事。
然而就在他家后山，在他救过我的地方我被抓了，这次是一个猎户大叔，或许命不久矣但为了未来我还是要拼命一搏。
正准备被送进厨房的时候，猎户大叔家的女儿突然一脸娇羞地来找她的爹爹，她央求爹爹割下我的皮来给自己的心上人做一把琴。凭什么呀，你给心上人献殷勤干嘛要拉上我！我挣扎的更厉害了。
然而下一秒从她口里迸出的名字打消了我所有的念头，原来她是要给敬白做琴呀！化形要五百年，以蟒身万不能长久地陪在他的身旁，倒不如做他手中的一把琴与他日日相伴，于是我不挣扎了。
尾声
“今年的探花郎眼光真高，拒绝了一门又一门的亲事，尤其是丞相家的小姐。”“哼！真是不识抬举，人也是个怪人放着宅院不住偏要住那胡同中的小屋。”朝中的大臣颇有微词，敬白依旧沉默应之。
后来，先帝薨新王登基，昔日的清俊书生已垂垂老矣，城西的胡同早已荒废，了无人寂。
再后来有一个小孩要去那个荒废的胡同里捡拾遗失的沙包，在经过一个杂草丛生的院落的时候听到一阵悠扬的曲调声凄美而婉转。
他攀上塌了一半的围墙往里看，只见月光下衣袂翩跹、足尖踏着莲步，长长的衣袖顺着流波的裙角荡起潋滟的华光，是一个美人在跳舞。那美人眼眸流转却时时不离柳树下，柳树下的石桌旁坐着一位少年，手中的胡琴在慢拉浅吟间奏出了一首旷世绝恋。
第二日，小孩带着父亲看时，却只发现荒废的院子中只有一座坟冢，无名无姓。
一本记录万物有灵的怪论奇谈，一部描写三千落尘的虚妄笔录。 ——《明心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