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拼命爱一回
唐玄宗是个掌管社稷、高高在上的皇帝。他站在贞观之治的屋脊上,决心做一个旷世明主。江山是他手里握着的鼓槌,他要敲出一连串让尘世注目的乐曲。他的羯鼓敲得不同凡响,连那个青史留名的乐师李龟年他都不放在眼里,要与之比个高低。凡是丝管,必造奇妙,他是一个天才一般的人物。
他是一个出色的男人,他一扫武周后期的积弊,励精图治,延续出一个开元盛世;于是巍巍大唐,浩荡江山,长安城里繁花依旧,连杜甫都得拍他的马屁说: “稻米流脂粟米白,齐纨鲁缟车斑斑”。
李隆基在他的一首词《好时光》中写道: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 “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他虽君临天下,却仍躲不过年华似水,人生太短,容纳不下太多的欢乐。他还有些隐隐的寂寞,再繁华旖旎的歌舞,再款款罗香的美人,都不过是刻意殷勤,承恩含笑,触及不了心底的柔软与隐秘。
他五十六岁的那年,在骊山的温泉熬着漫长的冬天,这里的温暖是他过了中年以后的最美好的日子。毫无征兆的相遇,在他微垂的眼帘里,恍如一声不真实的叹息,他遇到了貌美如花的杨玉环。当时她是他的儿媳妇,寿王的妃子。她走进骊山的行宫,把这当做一次皇家平常又普通的谒见,她走到了他的眼前,一夕花裙明艳清澈,却不敢对他正视。
他似乎离她太远,他不仅仅是威服四海的帝王,还是她的公公。李隆基却记忆住了她,她的光彩肆意地灼伤了他的眼睛,他知道那是青春的光泽,自己已经永远无法再拥有东西。
唐玄宗所宠爱的武惠妃病逝,他有些寂寞、孤独。帝王的孤独,需要女人来填补。只有女人才能充实他内心的空虚,只有爱情才不会折损他的高贵。
杨玉环又进宫了,他对她的迷恋,如海潮一样爆发。青春的诱惑,是男人难以抗拒的刺激。她不仅美得倾国倾城,回眸一笑百媚生;而且她和他一样精通音律,能歌善舞,就如知己一般走进了他的内心世界。他不惜霸占儿子的媳妇,被后人骂为乱伦,也要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敲羯鼓,她舞霓裳;她云鬓花颜金步摇,他从此君王不早朝;他和他在花青池中鸳鸯戏水,在碧沙窗前品尝荔枝,在从大明宫到曲江池的阁道里眺望芸芸众生,在烟暴清朗的蔷薇夜下持觞对月等等,这或许就是幸福的极致吧!
他太投入,放下了九五之尊的身份,像一个痴情绵绵的情郎。她跑回寿王府里看望生病的孩子,他竟然吃醋,甚至发了火,把她气得跑回了娘家。他又离不开她,她不在的日子,他食不甘味,彻夜难眠,最终还是低声下气地派人把她接了回来。
都说她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葬送了大唐的浩浩江山。可她只是一个小女子,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爱人所给予的宠爱、包容和娇惯,又有什么错呢?就连他要封杨家人当官,权倾天下也不是她所要求的,这是他对她的讨好罢了。男人总是喜欢推卸责任,无故让她来承受国家灭亡的一切后果。
渔阳的颦鼓惊破了霓裳羽衣曲的旋律,边镇的狼烟熏散了翩翩竞飞的白蝶。安禄山纠结胡汉之众,杀奔长安而来。边城,相继失守;夙将,倒戈的倒戈,殉国的殉国。手里的白玉九龙杯终于落在了地上,唐玄宗的面目凝重而僵硬,习惯的笑容还未散去,国事堪忧的迷雾已罩上心头。很快,忧也不必忧,叛军巳近长安。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出长安,走剑门,入四川,回天府,能避其锋芒,这是不得已的选择。他只是想不通,自己的煌煌盛世,千秋万代稳如泰山的帝王霸业,为何转瞬间变成了炉火后的残灰?那个至诚至顺的安禄山,为什么要成为天下最大的乱臣贼子?
唐玄宗和杨玉环共乘一车,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嘴唇还在不停的翕动着,让人忍不住想去亲吻。他望着她,只想有朝一日再回长安,一定好好补偿。
车窗外传来了军士的喊杀之声,车驾停下不能前行,高力士与陈玄礼勒马前去打探,回来后却都是面如尘土,浑身筛糠。随驾的军士愤懑,巳诛奸贼杨国忠,仍不罢休,还要求杨玉环死,清君侧的呼声,高震寰宇。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她死?他只不过是个女人。大军的意思是红颜祸水,斩草除根,陈玄礼的回答明白而又干脆。
他唤醒了身边的杨玉环,她的卷容依旧惹人怜爱,叫他怎么说出口。她是何等聪明的女子,眼前的一切,她只需要看上几眼,便明了于心: 必须要一个人死,而且这个人只能是她。
杨玉环泪流满面,对李隆基说: “我知道,我误你、误国、误天下苍生,他们说得都没有错。”李隆基回答: “玉环,是我误你,不该让你来到我身边,倘若你一直在寿王府中,绝不会有如今这般光景,那该有多好。”杨玉环叹息: “命运如同一匹被织好的布,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条条的丝缕,这样的交错,其实是早已注定的,我们躲避不掉。”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大军继续前行,只有唐玄宗一个人痴痴地坐在车中,身旁的座位余温尚在。炎阳高照,原野上的朝露很快便了无痕迹。
蜀中十年,水碧山青,都无济于心痛的空缺;树明花媚,不复旧时之欢。终于蛟龙回穴,天下重回升平。宫中的一切,都未变模样。李隆基却头已花白,独居偏宫。太上皇的尊贵只是虚名,陪伴他的,只有力士这忠心的老奴,还有更加衷心的追忆。
红尘里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从此以后,只有长远的清冷寂寞环绕。蓝色天幕下的夜,星垂月涌大江流,玉树琼枝作烟罗。此时此刻,清冷房间里的孤独人,只有一杯暖酒才能还他人世的感觉。真的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杨玉环柔声细语缠缠绵绵的声音,不停地在他的耳边回荡。“从我遇到你时起,我就知道,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子,无法承受太多的幸福,有一天我们必定会以悲剧结束,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被你爱上。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择走到你的身边,然后在马嵬坡的烟树山岚里离开你。你曾经给过我的爱,足以温暖泉下的冰冷。”杨玉环的话感人肺腑,让李龙基痛彻心扉,感慨万千,深深地懊悔: 作为一个皇帝,臆想不到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