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锻炼人
一
读初中的儿子放学回家了,他放下书包,细密的汗水从额头和背上沁出。我递过去一条毛巾,要他马上擦擦汗,不然很容易感冒。他擦汗时,我移动了一下书包的位置。啊,真沉!难怪他出那么多汗。
晚饭后,他找到我,一是要我给他拿个主意,二是明天一定要帮着准备好他要的东西。我问是什么,心里暗想他找我办的事准没啥好事,要么出钱要么出力,要么两样都出。除此之外,就想不出还有啥非要我亲自出马的了。
老师说我们中考的体育是五十分。除了长跑、跳绳必考以外,垫排球与投篮,二选一。吹气球与踢毽子,也是二选一。烦死了,你帮我出出主意嘛,明天还要把练习的用具准备齐。
要我帮你出什么主意?我又不能帮你代考。我故意这样说,却早在心里犯起了嘀咕,对平时不爱运动的他来说,考什么都难办。
当然是二选一的那两个项目了。
那两个二选一的项目,还是你自己决定得好。但不管你最终决定要考什么,都要努力练习,不能兴趣来了就练一下,兴趣一过就不练习了……
他抓耳挠腮地想了一下,就选垫排球和吹气球吧,你明天就帮我买回来。
这小子肯定是觉得选的这两项都简单,费不了多大力气就可以过关的。我虽然不知道他们考试的规则是什么,但也深知不可能像他想得那么简单。既然是他自己选定的项目,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为谨慎起见,还是重复地问了一句,选好了?
选好了。他似乎是经过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因而语气中有几分坚定。
那好,我明天就去给你买排球和气球。
买就买最好的。买孬了,会影响我考试成绩的!
二
怪了,同样在面对一个漆黑的夜晚时,我居然没有了睡意。平时的这个时候,自己早就在“翻二觉”了,此时头脑却异常清醒。我深信自己不是个守财奴,凡是儿子学习上需要出钱的地方都绝不含糊。那又是什么原因竟让我久久难以入眠呢?好像自己那颗一直都很平稳的心,第一次有了一种下沉的感觉,并且还没办法浮上来……
是中考要考体育这件事吧?我不敢肯定地问自己,得到的回答是:好像是那么一回事。脑子里随即出现了“体育”的字眼,以及那考体育时的热火场面。
是在担心儿子可能获得不了五十的满分吧?我第二次又问了自己。没想到它的回答竟让我意外:专门设置个五十的体育分,并且还美其名曰作为成绩放到总分里,不觉得荒唐吗?
荒唐?有多荒唐?
至少我就没经历过要考体育这种事。我们那时要考的语文政治数学物理化学这五门功课的分数,全是没加“水份”的扎实分,丝毫不用体育的分来凑分的。
为了赢得另一个我对自己的完全信任,我给它讲了我那时读书的一些经历,它听得仔细认真、听得津津有味。
我读书的那个年代,“德智体全面发展”可不是一句空话。在我初中学习的那几年,不,也不单单是初中学习,我的整个学习阶段还应该包括小学。初中学习,照现在的标准才只是学习的起点,而我却是在校学习的结束。细细算起来,我坐在教室里的学习时间只有八年可计算,与八年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时间别无二致。
造成我学业即止步于初中的原因,往大里说,是那时整个社会物质都很匮乏所决定的;往小里说,又与我出生在那个贫穷的山区农村分不开。那时的人们为了生存需要,与饥饿做着怎样的斗争,是今天只安于现状的人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
在我看来,能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无忧无虑地读书学习,不要因田间地头的劳动而影响学习的心情,就是天下最奢侈的一件事了。至少,那时老天爷给我的生存条件,让我不得不这样想。
张王乡完小集结了全乡十二个大队、一千多教师与学生队伍,它所容纳的初中班级,每年毕业的就有六七个,毕业的学生也有几百人,但能考入中专再造的,最多时也仅四五人,最少时就一二个。
考一所学校能读书不出钱、毕业包分配、有旱涝保收的工资拿,自然成了我们每个人梦寐以求的心愿。
面对绝大多数人升学无望的尴尬,实际上老师家长学生他们心中都有数,这也就使得我们的学习与众不同。至少是与今天孩子们的学习方法有着天壤之别的。我们在一边劳动、一边学习的环境中,锻造了强健的体格、健康的人格、自食其实的意识……这为我们以后的生存,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三
我的三年初中学习,是在三天劳动、两天学习,或者是二天劳动、三天学习的情况下度过的。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我那与众不同的山村与家境。
群山环抱的小山村,地处大山的腹地,又是常年缺水的高山之巅。三四间土坯墙的茅草房,由世代承袭而来。父母几次动了念头要对它进行改朝换代,终因娃儿多、维持生活都难而放弃了。我是这个家庭中唯一延续香火的儿子,又是老大,底下还有四个小妹。算起来,奶奶是我们家里最老的老人了。在外地教书的父亲,于别人的眼里是有一份固定工资的,其实他每月的那点收入,对缓解家中的贫穷是起不到多大作用的。仅靠身体并不多好的母亲一人挣工分来分口粮,一家人的处境是可想而知的。
家里的劳动,我俨然是个大人。个子不高的时候,就每天去一公里远的水井挑吃水,还要把茅坑里的粪水挑到自留地里灌青苗。像捡柴、放牛割草之类的轻巧活儿,怕是很小就开始了;等个儿长得稍高一些时,就把牛圈里腐烂过的粪草背到地里,撒在园子的空地上、施在包谷苗的根部……一锄一锄地深挖规整的预留地、一锄一锄地深挖大片的空园子……总之,这家里面的杂活儿做得再多,也是不起眼的;长得再大些时,当然也大不到哪儿去,毕竟只是个上初中的年龄,我就像大人们那样去队里正二八经地挣工分了。起初,大人们并不看好我。我干的只是些拾麦穗、捡芽豆之类的小活儿,他们给我评的工分不及大人十分的一半,后来等我赌气地与他们也干成一样的活儿时,我获得的工分就有些增加了,却仍是同工不同酬的对待着。
我们家与学校始终保持着七八公里远的距离。如果没有“长跑”的意识,或者体质差了,根本不可能完成三年的“长跑”任务。我早上揉着眼睛,在惺忪的状态下,自己烧锅做饭,还要收拾妥当后才直奔学校。到校时是一身的汗水,也没见有感冒的时候。下午放学,等各科老师的作业检查过关了,才能离开教室。一离开教室了,便要把晚走的时间给赶出来,像脱弦的利箭直往家里奔。生怕大人说既然是不用心学习、那还不如在家劳动。如果大人们这样想了,付出代价的只能是自己。
初中三年,对我来说好似黄金时间般学习的三年。尽管这学习中穿插了太多时间的劳动,但谁又能否定劳动不是一种更好的学习呢?我们的体育成绩,早就从儿时起就有的点滴劳动中,达到了优秀。
用积肥的方式支援农业,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听到过这个号令、还有没有人知道这回事?我清楚地记得,我们把在“路上”积的农家肥、沉甸甸地背到学校去过秤时的场景。那热烈的场面由不得你不激动,大家争先恐后地过着秤,还争先恐后地报告自己的“成绩”。个个憋着一张通红的脸,笑得如此灿烂。没等汗水干,就把自己积的肥,背到水田中央去倾倒。裤子尽管已经高高卷起了,还是湿得不成样子。
柑橘满山的元包梁,那栋在石头上下凿、墙体用石板垒砌而成的石头屋,异常显眼,每次我们看到它都有一种别样的感情。初二那年,学校领导发起了自建展览馆的活动,得到了全校师生的一致赞同。整整一个冬天,我们的劳动量达到了极致,既要把元包梁上凿出的废石料、一背篼一背篼地背走,还要把外面打好的石板一张一张地背回来,砌成石头墙。四五百平方米的石头屋,硬是靠大伙的力量很快建成了。
我在石屋建成的纪念墙上,看到了“人心齐,泰山移”的字样,我为那句话很是自豪。即便在参观屋内展出的“吃水不忘挖井人”、“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系列图片时,也没忘记它。
在元包梁的石屋下边,是我们梯田似的菜地。利用附近的荒坡瘦地建成各班的“试验田”,也是学校的壮举。尽管我们都不是种地的能手,但十个臭皮匠、还是能抵一个诸葛亮的农谚,在我们身上实现了。评比下来,各班种的菜地,谁都没有落后谁。这与我们一有时间,就去菜地边琢磨、转悠分不开。
体育老师在给我们例行上体育课的时候说,我不担心你们的体能,看你们那壮如牛似的身体就说明了一切。我的任务,只是对你们的动作要领负责。
四
不知我什么时候从自个儿设的“局”里走出来了,也许困了就该睡呗。反正第二天我去给儿子买排球和气球时,很有些犯困。店主开玩笑问我,昨晚你去偷牛了?我相视一笑,没有作答,耳边却响起了儿子说的“买就买最好的”话,拿了一个最贵的排球、一包气球就走人了。
儿子体育考试的结果出来了,与我想要的成绩相去甚远。本来我在心里想的是,天天督促你练习、还专门抽时间陪你训练,拿了这么个分数,你对得起谁呀!却没敢在嘴上表达出来。
远处,他懒洋洋地向我走来。老爸,我好困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