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
一家人逛超市,老婆去挑菜。
女儿要买蜡笔。
我和女儿手牵手,在五彩的货架间闲步慢走,偶尔翻看手边的商品。
一袭熟悉的身影闪过,又侧身回头,确认之后,站在了我面前。
四目相视,她微笑着。
我认得她。
22年前,我俩还是初二的学生。
不知道多少个课间都浪费在凝视对方的静默中,忘记了要背诵的课文。
她眼眸晶莹,时常被几缕秀发遮住。
每次用手梳理额前的乱发,她都会不好意思的笑,一对酒窝愈发可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们两个人课上传小纸条。
有一次,传纸条的胖女生不耐烦,把纸条扔到地上,我猫腰从后排蹑到前排。生物老师刚好转过身来厉声问道:“干什么呢!”
举着手中的钢笔,我“机智”地答到:“钢笔滾过来了”。
“钢笔滾这么远?那你滚到后边去,面朝墙站着”。
我赶紧搓起小纸条,小跑到墙角,那是唯一记得内容的纸条,写着:你傻。
那时候,每人有一张自己的书桌,升学、退学都可以搬走。
桌子是杨木的,黑面、黄腿,红色的号码写在桌身正中,我是121号,她是112号。
值日生负责放学后打扫卫生。
逢我值日,她会在教室前的花坛边坐着等,跟我一起走到校门口,然后再自己回学校的家。
我装作不在意,打扫的很慢,打扫完毕,她会把洒水桶灌满水,送进来。有一天她没来,我心里空空的。
那天,红色的晚霞浮在竹林上面。
走到学校门口仍没有见到,我把书包背带挂在脸上,闭着眼往家走。
快到家门口时,她从后面喊我。
“你不能等我一次吗?”
“哦”
那是我跟她说的最多的字。
她递给我一本书,棕色封皮,书名已经记不得了,她特别交代让我看某某页。
写完作业,我翻到那一页,是关于女子割礼的。
我好奇又恐惧,赶紧把书塞进书包,怕被家长发现。
第二天,我把书还给她,什么都没说。
因为她爸爸是学校的副校长,我俩的事很快就被班主任干涉。
我是一个胆小的人,听老师的话。
初二寒假的那个元宵节,我在家里接到她打来的电话,问我能一起去看烟花吗,我说不能。
那天晚上我跟几个同学看完烟花,又带着“雷鸣”、“火箭”去河边、书林,炸天炸地。
半夜回到家,我妈告诉我有个女同学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
我哦了一声,回房睡了。
老师和家长语重心长。
我是个胆小的人。
不得不躲着她。
寒假开学三周,她都没来上课。
听说她爸安排她转学到县里。
我上课总是心不在焉,眼睛盯着她家门口的松树,等着她来搬走自己的桌子。
第四周,周一,数学课。
她来到教室,对老师鞠了一躬,走到自己的桌子跟前,把桌子推到后排,双手拽出我的桌子,倒退着离开了教室。
她拽着我的桌子走出了教室,动静很大,数学老师很不耐烦又无可奈何,不住的对我摇头。
桌子划过地面的声音,尖利如匕首。
我不敢抬头看老师,不敢挥手向她告别。
只觉着杨木书桌很重,胳膊很酸。
112号书桌里放着蓝色的帆布袋,满满的是彩纸折成的千纸鹤,用皮筋扎紧,数不清有多少。
我没有心情拆开。
这张书桌我一直用着。
我俩再一次相视而笑,已经是22年之后。
这时听到老婆唤我的名字。
我向她挥挥手。
她也微笑着挥手,一对酒窝,浅浅的。
我有很多话,但是不必说了。
挥手告别少年的我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