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不回的旧时光

小时候爱看书，躺床上，走路上，上厕所，都能看得入迷。看的题材也很广泛，中外古典名著、古诗词、读者文摘、专业教材……这要得益于我爸的大书柜。小时候家里十几平米的房子里放着一个大书柜，当时个子小，爱钻到书柜里面玩，玩到无聊的时候就翻开手边的书来看，看着看着就着迷了，经常在书柜里一待一个下午。

       当时年纪太小，看西游记只觉得有趣，看水浒传只看英雄除恶的片段，看散文只觉得罗里吧嗦，没看几页便撂开去，看老舍巴金类的小说只觉得心情莫名地堵得慌，看完便怏怏不乐。故事类是最得我心的，又简单易懂又有趣。于是我没过多久便把我爸的书柜翻了个底朝天——因为我能看懂的故事书真是太少了。大书柜里放的西游记是原版，所以很长，其他的书我走马观花两三天时间就能看完，西游记我则追了很长时间。每天放学回家我都趴在床头一动不动地看书，父母也不打扰我。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那是一个周末，我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趴了六个小时，终于把西游记看完了。合上书的瞬间心里既满足又失落，趴在床上发了一会呆，扭扭酸痛的脖颈打开家门，发现已经是傍晚了。

       我很难忘记当时的情景，打开门的一瞬间黄色的光芒洒满大院，金灿灿，真的很像太阳不小心掉进来了。院里的叔叔阿姨都激动地呼喊：快来出来看云彩呀！我也赶紧跑出去，眯着眼睛看着天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云彩，像书上的火烧云一样，一层一层卷着鲜黄的鸡蛋黄，云层中又向大地投射出万丈光芒，所有的房子都是金灿灿的。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中想着我的西游记完结了。

       后来，我在书柜里发现了一本书——《上下五千年》，当时的心情真是如获至宝，故事简单有趣，我最喜欢了。当时我已经睡在后院的小屋子了，我爸只让我在家看书，不让我拿走，怕我弄坏了他的宝贝书籍。我妈则坚决不让我晚上看书，怕我耽误第二天学习。我很忧愁，对于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晚上的时光太长了。于是一天晚上趁我爸去了厕所，我在书柜里找到《上下五千年》塞到衣服里就跑了。

       接下来的时光就太幸福了，这本书特别厚，够我看很长时间。每天晚上在我妈的催促声中我假装乖乖地把书放下，拉上灯，在被窝里竖着耳朵听着妈妈的脚步声越走越远，估摸着看不到我这屋的灯光了，我就立马起来拉开灯，躺在被窝里心满意足地看下去。

       一天晚上我故技重施，看到戚夫人被吕后害为人彘的情节，害怕紧张得不能自已。突然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心里暗叫不好，赶紧起身把灯关了，但是已经晚了。我妈怒气冲天地冲进来，一边大声叱问，你干嘛呢这么晚还不睡觉！老远我就看到屋里灯亮着……一边眼疾手快直接掀开了我的被窝，一手抓起《上下五千年》，“好啊你，又在偷偷看书，明天上课不知道吗？”我一声也不敢吭。突然盛怒之下的妈妈拿起书就撕起来，“我让你看，看，就知道看书，看的点都不知道了。”

        我心里又是生气又是担心，生气的是我妈根本不知道这本书有多好就撕，担心的是我爸知道他的宝贝书被撕了会不会打我一顿。情绪交织之下，我委屈地哇哇大哭起来。等我妈走后，我抽泣着起来拾书的碎片，结果撕得太碎怎么也拼不起来了。坐在地上又是一顿狂哭。

       等第二天起来我妈向我爸控诉我半夜看书的罪状，出人意料的我爸僵了一会，啥也没对我说。所以我还是经常偷书看。只是后来手机普及了，看书渐渐地少了，刷手机的时间多了，家里的大书柜落满了灰，那些世界名著也快发了霉。我问爸要不要整理下书柜，把书晒一晒，爸爸摆摆手，这些都是旧东西了，不用倒腾了。妈妈说要把书柜卖了换新衣柜，爸爸和我坚决反对，于是落满了灰的大书柜就放在那里。 

       转眼间我到了现在的大学，学校的旁边有一条夜市街，经常有一些好玩的地摊，我时常在那里溜达。今天经过的时候，我忽然发现那里多了一家旧书摊，天太冷了，人们都聚集在小吃摊前，旧书摊很冷清。

       我走过去跪在书上细细挑选，大多是80年代左右出版的书，有连环画、历史小说、聊斋志异和各种诗词集，甚至还有竖排文字的书，重要的是书的质感和我记忆中的大书柜里的书一模一样。我感到很亲切，就从地摊一边翻起细细地挑选。我先选了一本鲁迅文集，随后在拿起一本书借着路灯看清书名的时候我一阵颤栗，这不是我妈当初撕掉的那本《上下五千年》吗！我赶紧翻翻内容，果然是那本！毫不犹豫的，我买下了这本书。

       抱着书走在回校的路上，我有包，但我想这样抱着，感觉自己完成了一个不得了的心愿。我拿起手机，借着路灯拍下来《上下五千年》的封面，发到我们三口之家的群里。轻轻敲下：妈，你看，你当时撕掉我的《上下五千年》，现在我买回来了。

       很快，妈妈回信息：哈哈。

       不知怎么的，我在路灯下突然哭到不能自已，爸爸已经很久不再买书看书了，妈妈也很久没有暴躁地吼过我了。书能买回一样的，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却找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