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过年前后这段时间。

我们的村子坐落于云南东北部的群山里，海拔两千多米。一到冬天，下雪是不常见的，大部分都是晴日当空，十多度的气温刚刚好，适合在屋顶晒太阳。

冬季伊始，就是晾晒各种谷物的时间了，记忆里最多的就是豆子了。成熟的豆子植株被连根拔起，然后在屋顶晾晒至干，然后集中到院子里，妈妈再用一根杆子敲打干了的植株，细微的尘土在冬日暖暖的空气里扩散开。随着棒子起起落落，豆子和它的枝干逐渐分开，再借助冬日的大风，把豆子和“糠”高高扬起。“糠”比较轻，被风吹往一边，豆子则稳稳落下。然后，这些豆子就会被储藏起来，过些日子，就可以用来煮汤了，配上腌制的酸菜，那软糯香甜的味道够我回味很多年。

我妈也教过我腌制酸菜。冬天挑一个晴朗温暖的日子，去自家地里收割青菜或者是白菜，当然我更喜欢青菜的啦。然后用竹篓背回家，放在太阳下暴晒，晒奄了就行了。然后再架锅煮一锅沸水——最好是柴火和本地特有的山泉水。然后把奄了的菜放到沸水里——不要煮熟，在里面涮一下就行了。然后放到陶罐里，加点盐，密封，大概一个星期就可以吃了。

这两个菜是我童年最爱的食物，没有之一，可惜现在很少能吃到了。

除了这些，还有酸梨和酸萝卜，都是我妈擅长的，酸酸甜甜的味道，过年必吃的美味，这些独特的水果，现在吃过的人都比较少了吧。比起超市里形形色色的进口水果，它们逊色了很多，但是那些水果怎么吃都比不上它们的味道。

腊月里还有一件大事情——那就是宰猪！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的种庄稼喂猪，最开心的就是这一天了，看谁家的猪最肥、肉最多。宰猪是需要提前筹备的。先请个文化人帮忙看看老黄历，找到一个吉日。然后邀请几个村子里年轻力壮的且宰猪技术好的人那一天来帮忙宰猪，提前就要去赶集买些菜。到了那天，主人们天都还没有亮就要起床了。女主人开始磨豆腐，做豆花，煮豆子等等，差不多时候周围的几个亲戚或者邻居的家庭主妇也会来帮忙做菜。

男主人则要挖好宰猪用的坑，抬一张大桌子到旁边，架上锅煮水等着。帮忙宰猪的人差不多到齐了，就可以开始了，刀已经提前磨好了。一群人把猪抬到桌子上绑好就开始了，先放血，会用一个盆接住——这是要用来做血豆腐的。肥硕的猪被刮毛洗净，然后慢慢的大卸八块，这是一个浩大的过程，够他们忙活一个早上了。

与此同时，猪血被端到屋子里，与女主人做好的豆腐混合，搅碎，然后又捏成球状，放到簸箕里，端到院子里阳光好的地方晒着，过几天就可以吃了。

宰完猪后，就是一顿丰富的大餐，然后一群人围坐在院子里磕着瓜子聊天。差不多时候就各自回家忙着自家的活计了，并顺便邀请同行的人初几初几去他家帮忙宰猪。

这段时间，各家都还要打糠的，把玉米、土豆的枝干放到机器里绞碎，然后装到袋子里，这些就是猪牛羊接下来一年的饲料之一了。首先要把分散在各熵地里的晒干的植株全部用牛车或马车拉到家里，然后用机器绞碎——机器很贵，所以大家都会选择几家凑钱来买一台，轮着用。

快要过年的时候，女主人们又开始熬糖，即麦芽糖，一种深棕色的糖，绕在两根棍子上不断拉扯就会变成白色。熬制过程很漫长，要用当年新收的玉米来熬，而且要很多很多玉米才可以熬出一点糖。熬好了以后，各家就根据喜好，在里面加炒熟的花生，核桃仁，芝麻等等，隔壁小孩都馋哭了系列美食。

终于熬到了过年啊。过年前的最后一场集，大家都纷纷涌上街购买年货。大人忙着买各种各样的年画、菜、水果和孩子爱吃的零食，小孩子呢，要买鞭炮，要买礼花，要买玩具……这一天，不管平时多么节俭的大人，也会满足孩子们的愿望，想买的都买上——其实小时候喜欢的东西也不贵，大概那时候的幸福很简单，街上廉价的零食和玩具就能让我们高兴很久。

除夕那天，在大人的带领下，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然后贴上年画，年的气氛就有了。下午的时候，大人就会派一个孩子去河里捞三个圆圆的石头回来，称之为“元旦石”，然后放在火塘里面烧着。其他的孩子就得去山上摘松针，这也是有门道的，要那种很绿很绿的，长长的，需要摘一大背篓才够用呢。背回来之后，在堂屋的柜子前面铺成半圆状，晚上的饭菜也会都被放在这些铺好的松针上，一家人围着吃年夜饭。吃饭之前，要把烧的通红的元旦石取出来放在一个铁盆里，再加上新的松柏，往里面浇冷水，就会冒出大量清香的蒸汽，然后端着各个房间走一遍，满屋子都是松柏淡淡的香味。

我们这里年夜饭要做十六碗菜，然后每个人都必须先吃一口洋葱，之后又按顺序吃几种其他的菜，具体的顺序我已经忘记了，但是还是要好好遵守，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大意。吃过几种固定的菜后，才可以放开吃，饭是一定要吃的，每个人三碗。当然一大碗肯定吃不完啦，所以就是每碗一小勺饭。

吃了饭就到了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刻了——发压岁钱。虽然那时候就是五块钱十块钱，但是也够我们玩好几天了。

吃完饭的人可不能就去玩了，还要准备烧纸呢，我们这里叫“送老祖宗的纸火”，就是从集上买的一种黄色的方形纸，三张放在一起对折。然后大人提着纸火，小孩子抱着礼花鞭炮，族人们都聚到一个地方，给已经去世的祖宗们烧纸火。然后小孩子们凑到一起放礼花和鞭炮，这些都是只有过年才能玩的，所以大家都格外兴奋，我也觉得，那时候的烟花怎么那么好看呢？

这之后，大家都流行串门了，女子们凑在一起聊着家长里短，小孩子约到一起玩游戏，男人们，就开始打牌打麻将了。过年的三天都是不用干活的，所以大家都放开了玩，一群人一起逛着马路聊着天，不管走到谁家，主人都会端出一盘瓜子给大家嗑。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过完年，又要忙活着种洋芋种玉米。

如今很多年已经过去，我依然很怀念那时候的腊月，那时候的过年。俱往矣，长大了，很多年轻人身在他乡追梦。唯愿追梦的同时，能停下来看看，那些盏故乡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