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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匠人父亲

2016-06-18  本文已影响455人  冯小风

小时候,我在电视上看到有些小孩开着电动玩具车四处玩耍,心生羡慕,梦想着自己也能拥有一辆,但家中的经济条件不允许,所以只是跟父母随口说说,并不强求。

一个星期后,父亲回家,带回来一个小车,除了铁质滚轮外,全是木制而成,很是简单,除却坐的垫板,轮子和龙头,就别无其他。它不能靠电驱动,必须要在龙头上栓一根绳,由一人往前拖,那个小车才会嘎吱嘎吱地移动起来。

刘禹锡曾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想说车不在豪,有爱则行。那辆小木车是父亲用了好几个晚上为我纯手工打造而成,成型之后,怕留有木刺,又用砂纸一遍一遍地打磨,论用心,比那些“豪”车不知强了多少倍。那时候,父亲喜欢拉着我在村里的卵石路上跑,因为没有减震器,坐得久了,屁股会被震麻,但是真正飞驰起来的时候,就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我前进的轨道上。

父亲初中没有读完便辍学,当了木匠学徒,也不知是做木工活需要很好的几何知识,还是父亲本来就在这方面有过人的天赋,每每我有不知道做的几何题,父亲总会志得意满地拿起我的教科书,自己先忙活一阵,再一五一十地给我讲解。

我记得在初三上学期,我偶尔在一本公式定理集上看到了一条关于圆的切割线定理,那时我挺好学,便想通过一己之力证出来,可是费神良久,依旧不得其法。父亲见状,也加入阵营,同样琢磨了很久,到最后也只能感慨自己老了。

翌日下课期间,我去请教数学老师,他搔首捻须十分钟,无果,只告诉我这不属于中考范围,无需深究,见他也无解,便只得作罢。不料,放学回家,父亲早早地站在门口等我,我甫一现身,便立刻兴高采烈地跟我说,“证出来了,证出来了。”

我开始不信,连数学老师都证不出的定理,老爸怎么可能会。那时,也不顾母亲喊吃晚饭,他非要拿起纸笔“激扬文字”,最后,事实证明,父亲没有撒谎。后来,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为了这一个定理,竟然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本子上用铅笔涂涂改改十几页。那一瞬间,我觉得父亲简直就是超人。

在县城上高中后,寄宿制,每两个星期才能回家一趟。父亲那时经常在市里为别人家搞装修,也是要隔好几天才回来一次。后来,我发现了一个规律,凡是我回家的那个周末,父亲也一定会回来一趟,仅仅一晚,第二天一早,在我还在床上做梦的时候,他便已经出门往市里赶去。

那时,同学大多用拖杆箱装行李,而我依旧提着个木箱来来去去。木箱是父亲在我开学前的两个星期特地做的。做得严丝合缝,一丝不苟,为了美观,还在外面刷了一层清漆,侧面安了一个精致的提手,搭扣也选得漂亮。

其实那个时候家里也不至于那么穷,连一个拖杆箱也买不起,但是父亲说他做的木箱实用牢固,比那些皮箱布箱靠谱得多,所以便用了这个。有时,有人笑我都什么年代了,还用木箱,有那么穷吗?我一般都只是笑笑,因为如果把材料成本和人工成本算上,我这个木箱不比他们的皮箱便宜多少。何况,偶尔看到木板表面的结疤,就仿佛看见了父亲手上的茧子,就是这样一双手啊,给我多少沉默的温暖。

我很早便希望有自己的书房,但是限于家中面积不大,没做书房设计。直到大学毕业那一年,家里扩建,新修了三间房子。母亲觉得房子用来置书太过浪费,可父亲却斩钉截铁地留下了光线最好的房子做我的书房。没有书柜,没有书桌,一切都得新置。我本欲在淘宝上买些样式好看的便宜货,可是父亲执意要亲手做。

在我的印象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去过年过节,父亲好像总在做事。所以鉴于此,我只好说,您还是休息一下吧,何况在网上买,样式好,也不贵。

父亲则说,便宜货用不了几天的,买个桌子回来,松松散散的,有什么好?这样,你在网上看,看中了哪个款式,我给你按那个做出来。

我本有中意的书桌和书柜,便指给父亲看。父亲稍稍皱了一下眉头,沉默了几秒钟,说,没问题,就按这个来。

父亲没有可以成型曲线的工具,只得买好板材后,去外面的木材加工店,让他们代为成型,回来后,自己再做剩下的部分,继而进行组装。那个时候临近过年,几乎人人都回家去了,父亲愣是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家正准备关门的店子。好说歹说,店主才肯开动机器,给板材切出流线的弧度。

整整一面墙的书柜,偌大的书桌,父亲精心选购的转椅和典雅的灯具,当看着父亲那得意的笑容,我突然觉得他真的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而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前年九月的一天,天降瓢泼大雨,父亲骑摩托车从工地回家之时,摔了一跤,腰椎受伤,在家里休养了两个月。父亲虚弱地躺在床上,自怨自艾地说,“要是当时注意一些就好了。躺了快个把月了,什么时候才会好嘛,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呢。”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意识到父亲也有很多无能为力的事,比如,他不能预测到自己会受伤,也不能快速地使身体复原,即便只是心平气和地躺在床上休养一段时间,都做不到。那段时间,父亲满满的无力感,看着都让人心疼。

一到冬天,父亲总是叮嘱我帮他买几卷医用胶带。起初我不知道买来做什么,后来才知,父亲的手指会在冷天里冻得开裂。我帮他买很贵的护手霜,防皴裂的药膏也都无济于事,只有用医用胶带一层一层缠好,才勉强能度过一个冬天。说实话,我不敢看他那皮开肉绽的手指,因为我怕看了以后,依旧没有能力斩钉截铁地说一句,“爸,你就好好在家歇着,你儿子养得起你。”

父亲与木头打了一辈子的交道,能将一块块不起眼的木头塑造成各种各样有用的物事。我也是其中一块,父亲费尽心血地打磨了二十多年,依旧没能打造出能让他觉得骄傲的样子。所幸,这块木头渐渐有了思想,懂得了自我磨练,现在的他要很努力,因为他希望尽早有一天,能成为父亲经济和情感上无比强大的依靠,那时,父亲就可以跟任何人得意地说起,“这是我儿子,超厉害的,Superman!”

父亲现在做家具大多不上色漆,只上清漆,从外面一眼就能看出木头的本色,他说木头本来的样子,最好看。我想,父爱也是这样吧,没有那些纷繁芜杂的色彩,一下子就直击本心,让你能从时光的罅隙中,看到那些最纯粹,最美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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