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办教师

民办教师已经成为教育的历史了，在这里我要用篇文章将其定格一下。上世纪70年代，上级有个政策，公社（乡镇）办高中，大队（村委会）办初中，教育要大干快上。话虽然没有明说，实现九年义务教育，但做的事完全是九年义务教育的预演。国家拿不出那么多办学经费，连最基本的硬件和教师也不具备，可还是照样办学。解决教师问题，实行的是“两条腿走路”，一条是挖掘公办教师资源，另一条就是依靠民办教师。我们学校，在乡村小学附设初中里教课的老师，基本是民办教师，民办教师撑起了乡村教育的一片天。也就是在这样历史背景下，我加盟教师队伍。后来想想，如果不是这样，自己这般身体条件，这支队伍很难接纳一个拄着拐杖的人当老师。

我小学时代的班主任是个女老师，姓陈，陈老师。她是民办教师，生产队每日计10个工分给她，分一份口粮给她。她的工作就是在学校里教我们读书写字。后来我高中毕业，回到村里学校，和我老师同校任教。置身其中，感受这个职业的酸甜苦辣。

陈老师的丈夫在外地工作，她留守在家，一边当教师，一边带两个孩子。大家还在温饱线上挣扎，饲养小动物补贴家用是普遍生活方式。陈老师也养猪养鸡。放学，陈老师担了谷箩到山地里拔猪草。回家来的时候，天已经晚了，赶紧生火做饭给孩子们吃。猪在圈里饿得怪叫，鸡不断串进屋子来，孩子们写着作业。陈老师一阵手忙脚乱，天黑了，电灯照着吃饭是常有的事情。

中午回到家，急忙准备午餐，喂鸡喂猪。等准备好了，上课时间也快到了。抓起几个焖熟的土豆捏在手里，一边走路一便剥去皮，一边走路一边吃。就这样，在赶往学校的路上，几个土豆就把午餐对付过去。

民办教师，虽然称呼很好听，属于先生系列，实际他/她只是一个特殊的农民。学校里放寒暑假，民办教师要和农民一块下地劳动，否则就没有工分。公办教师也一样，放假了要去支援农业生产。政治挂帅，阶级斗争年代，上级一声令下，谁都得遵照执行，不然你就是思想有问题。如果上纲上线，你就是反动，后果严重。那时还没有双休日，一周上课要上到周六早上，一个星期老师学生就休息一天半。是因为学生要休息，否则老师是一天也不能休息的，得连轴转工作下去。

民办教师的艰苦生活，行业外的人是理解不了的。许多人只看见一面的锣，不知道二面的鼓。他们说，老师这个职业很好，坐在房子下面，凉阴阴的，捏捏笔杆子就有饭吃，享福受福。好像他们地里种了庄稼，收获回来，分给我们吃，是他们白白养活了我们。其实哪里会是这样，民办教师六点半钟到学校上课管理学生的时候，村民还不下地，还在睡觉。十点钟老师学生放午学，社员已收工回家了。老师一来到学校，备课、写教案、上课、改作业、辅导学生、做家访。把学生作业抱回家去批改是经常的事情。农民干的体力劳动，叫停就停。脑力劳动完全不是这样，它具有后延性。

1983年，土地承包到户，生产队解散，大集体消失。所谓承包到户，实际是国家按照你家人口数，划分一块田地给你。从此，自己依靠自己，自己去种庄稼，自己去挣饭吃，自己去挣钱花。遇到什么困难，生产队没有了，不会再有单位来帮助你。在这样情况下，民办教师的工分也就没有了。可学校还需要民办教师，怎么办？还是人有办法，不给你们工分了，给你们一点钱，每月29.9元。我妻子很不解，说这公家怎么搞的，多一角钱，凑足30元都不给。从此，民办教师一族就成了书上形容的“半边户”，妻子在家种责任田，打粮，丈夫在学校里挣钱。按理说有粮食，又有钱，这日子好过了。

可这样情况下，民办教师的角色模糊了。拿着公办教师三分之一的工资，却要承担和公办教师一样多的教学任务。同工不同酬，心理是尴尬的。可既然选择了，就得忍耐，就得等待。忍耐不了，可以重新选择，反正村里不会强迫你留下来。我一个同事就因为忍耐不了，自动离职。他会绘画，整个画箱背着，置套画具在里面，走村串寨，帮人家油漆书写对联，在门页上画门神，一天能进账20元，早餐东家还招待吃红糖煮鸡蛋。

男人，从来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地里的农活，只靠妻子一人干，怎么行？于是啊，一只肩头担着教学，一只肩头担着责任田。有的民办教师，把锄头带到学校大门外搁起来，放学钟声一响，扛起锄头就往田里跑，劳动到距离上课半小时，气喘吁吁赶回家，慌慌忙忙吃口饭，擦擦脑门上的汗水，又赶到学校来。放了晚学还是这样，下了夜自习，还要到地里去帮助妻子收割。一天就这样风风火火，教室、田地、家里，忙过来忙过去。

结果是钩担挑水两头塌，教学也受影响，庄稼也管不好，做领导的拿的实在不好处理？不照顾民办教师，让地里庄稼荒废了，他一家人吃饭问题怎么办？一班学生交在民办教师手里，耽搁了孩子们的童年，耽搁了学生的学业，更是要不得。可这样大的问题，不论谁来当校长，都找不到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多关心，多理解，换位思考。大家都是农村人，感同身受，深知其难。

校长作出决定，春天撒播稻种，给民办教师放一天假；收蚕豆小麦给三天假，收大春作物给三天假。平时一些临时性工作任务，多安排公办教师做，少安排民办教师做。这是校长权利范围内做得到的事情，老师们也理解。既然领导这样关心自己，关心民办教师，人心都是肉长的，当然要努力工作了。竭尽全力，教好书，育好人。相信政策会逐渐好起来，转为公办教师的一天一定会到来。大家不能让学校得难，让校长得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