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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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早晨，初升的阳光和煦宜人，老头在巷口小店的门口，坐在竹靠背椅上晒太阳，昏花的老眼半睁半闭，偶尔看看经过的行人。透过光秃的树干和树枝，阳光映照在他身上，穿着棕色风雪衣的老头身上仿佛是斑马的花纹。

“咯噔咯噔”地一阵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响起，一位苗条的少女从前面走来，老头歪着头半睁着眼看着这位美女从身边走过。美女上身着酒红色的貂皮短大衣，下穿黑色皮短裤，两条修长匀称的大腿，只穿一件极薄的肉色连裤袜，黑色高跟短皮靴，走起路来格外引人注目。

这个路口只有这位老头坐着晒太阳，再无其他人。路上行人也不多，这条巷子叫乌帽巷，是一条死巷子，只有里面一幢12号楼的住户要从这里进出，所以行人不多。老头坐着坐着，又昏昏沉沉地睡了。

1

刘志高在新华街派出所当片警，再过几个月就要退休了。一年多前来到这个派出所，本来在县局干到退休最好，退休后各种保障也比较方便，但是跟年轻的副局长大吵过一次，干不下去了。他一辈子就是这个倔脾气，认死理，为这件事没少被老伴唠叨过，怎么也改不了。

这天是星期天，轮到他值班。上午来派出所接班，有几个老头老太太过来报案，说是遭到诈骗。他跟辅警小王忙了半个上午，记录案情，还跟老人解释半天。这时接到电话，要出现场，让小王继续跟老人解释，他带了所里的值班女警察小白一起赶往现场。

出事的地方离派出所不远，走路七八分钟就到，在乌帽巷的12号楼。楼道外已经站着一些围观的群众了，楼道口拉着警戒线，一个不认识的警察在门口站着。虽然穿着警服，刘志高还是给他出示了证件，进了楼道。案发现场在三楼，上楼进了门，是一个三居室的房子，几个警察在里面仔细检查现场，刘志高认识，是刑侦队的，为首是秦队。

他跟秦队打个招呼，秦队笑着对他说：“老刘呀，你想下来休养，案子就会找上门来。”他一脸的苦笑。下来前分管的副局长跟他谈话，就是讲快退休了，既然要下来，就安排一个轻松的位置。他们这个派出所平时的治安状况最好，原来真的是打算下来休养休养等着退休，没想到却碰到凶杀案。

现场的情况很简单，一位中年人被刀捅死，倒在地上血泊中。这是典型的凶杀案，刑侦队正认真勘察现场，没有片警的事。他悄悄地退出来，叫小白先赶紧回去，把住户的资料调出来，一会儿领导来了会问，当片警的不知道情况可不行。

走到楼下小巷里，跨出警戒线。旁边围观的群众有几个认识他的，巷口包子铺的王大妈跟他打招呼：“刘警官，听说杀了人啦？”他认识她，是个特别饶舌的大妈。见大妈在问，几个群众围了过来，纷纷在看着他的脸色。

他不能跟他们多聊，摆了摆手说：“情况还不明，你们不要乱说啊……”

他沿着巷子仔细看了一圈，当片警一年多，情况也知道一些。这个巷子前面是人流如织的新华路，后面被墙挡住的是二环路，本来与二环路相通，几年前修地铁站封掉，成为死胡同。

巷子一边就是新华路12号整幢楼，这是一幢七层的老旧居民楼，本来朝外面大街上有门，因为一层改为店面出租，租金业主可以分享一些，所以二楼上的住户全部从巷子里进出，一共有四个门。

巷子另一边是一排高层建筑，一二层是店面，朝巷子这面都没有门。刘志高沿着巷子走了一圈，巷子口是一家包子铺，朝巷子方向没有门，却开有一个窗子，主要是方便12号楼的住户要买包子。

包子铺上方有一个摄像头对着巷子方向，是大楼物业安装的，因为几年前有过几次偷窃是从后面撬窗攀援而进，就装了个摄像头。自从装了摄像头再也没有发生过盗窃案。

顺着巷子走一遍，心里有底了。所有窗户都有防盗网，只要不破坏就无法进出，唯一能够进出的只有12号的四个门。巷子口的视频只要不出故障，任何人的进出都可以记录下来，他马上打电话叫所里派人去调这个摄像头的视频，防止出现意外。

楼道前围观的群众发生一些喧闹声，他走过去，看到王大妈拎住一个少年的耳朵在骂：“一大早就说拉肚子蹲在厕所里不出来干活，现在又来看热闹，快回去……”那个少年辩解道：“都说这里杀人了，过来看看……”

刘志高过去劝住王大妈，然后对大家说：“别看热闹了，先请回吧，围在这里会妨碍办案的……”他和在警戒线值勤的民警一起将围观的群众劝到巷子口，众人纷纷散去。

这时两辆警车呜笛呼啸而过，驶到楼下停车，下来几个人。刘志高知道领导来了。掏出手机看看，小白已经把楼里住户的资料都发到他的手机上，赶紧边浏览手机边加快脚步往作案地点走去，领导一到就会七问八问的，他是老警察，答不上来就丢丑了。

县汽车站，七八辆大巴正准备发车，三三两两的乘客正在慢慢登车。司机和售票员站在车门口，带着某种渴望地望着进站口，希望多来一些乘客，现在经济形势不太景气，出行方式增多，长途客车的生意越来越差。

阿端举着票一拐一拐地跑进停车场，大巴车马上要开了。找到自己的位置后坐下，还一直喘着粗气。旁边坐的是一个胖大妈，诧异地看着他，想要跟他搭话的意思。他马上转过头不理她，车子起动后，他把帽沿拉低，靠在靠背上做睡眠状，其实内心在激烈地翻腾着。

2

公安局会议室里正在开案情分析会，卢局长和分管刑侦的吴副局长参加。参会的是与案情有关的刑侦、法制、指挥中心、法医及其他相关部门的人员。

刘志高坐在后排。本来不想参加这个会，所长告诉他局长亲自点名要他来，而且这一片社区就是他管的，想推也推不掉。但他的想法很明确，只配合刑侦破案，懒得再多管闲事，马上要退休，要是摊上个悬案，退休都不得安宁。

刑侦队先将现场勘察的情况作了个汇报，包括已经发现的现场犯罪痕迹和检验报告。法医汇报了死者尸体的伤害情况和死因，都从不同角度对案情作了分析。局长点刘志高的名，叫他介绍死者及发案地点的情况。

刘志高不紧不慢地走到投影屏前，简单介绍了情况。死者叫王️二虎，男性，五十三岁，曾因盗窃、强奸和抢劫多次坐牢，累计服刑时间达到二十二年之久。是五年前刑满释放后重新走上社会生活，近几年加入一个高利贷团伙，主要在帮助收高利贷。

然后介绍了12号楼的住户情况，一共有ABCD四个楼梯，互相不连通，王二虎住的是D单元三楼301室。接着介绍巷子的情况，特别强调巷子路口的摄像头，这就让案情的调查容易多了。汇报完后回到座位，心里想着，这么简单的案情，希望不要把自己绕进去。

副局长也讲了话，最后卢局长作总结。局长说，这是一起典型的凶杀案，从目前情况看仇杀的可能性最大，以这个为主要方向，但不能放弃其他可能。成立专案组，以吴副局长为组长，刑侦队秦队长为副组长，集中相关精干人员组成，专门点到刘志高，让他心里颇为不爽。

然后明确了侦破工作的重点和人员的分工，刘志高的任务主要是做外围调查，配合刑侦队的工作。

会议结束后，刘志高回到所里，带上小白开始走访调查。先从巷子口了解起，实际上只有一家包子铺一家理发店，时间就是案发那天的早晨到发现案件的时间，大约上午九点钟。

上午九点钟一位钟点工按约定的时间前来打扫卫生，却发现门虚掩着，推开门后就发现死者倒在门边，赶紧打了110。后来法医鉴定死亡时间在两小时左右，这样就框定了作案时间从上午六点多到九点。

包子铺和理发店的人都说未发现什么陌生面孔。走到巷子口，老头坐在那里晒太阳，他们都认识他，姓甘，是12号楼A单元101的住户，老态龙钟，说不清他是八十岁还是九十岁了。

刘志高跟他打个招呼，老头咪着眼向他点点头。刘志高问他：“老甘，星期天早上你有坐这里吗？”老甘颤巍巍地点点头：“在呀！”刘志高接着问：“有没有看到什么陌生人呢？”“有呀，看到一个美女，穿红衣服，很漂亮。”刘志高还想再问，小白在后面拉他，就跟老头摆摆手离开，老头在他身后又把眼睛闭上了。

走了一段路，小白轻轻地跟他说：“这个老头脑袋有点不清楚，问他没有用的。”刘志高没有再说什么。

进到大楼里，一户一户敲门，了解些情况。其实刘志高很明白，这种做法大海捞针意义不大，但是他曾干过多年刑侦，也有一些案件是通过这种大海捞针侦破的。反正片警就是干干这种外围的配合工作，坐在专案组调用技术手段侦破的事，还是让那些领导们干吧。

这栋老建筑，没有电梯，除了一些老人，多是一些租房客。这栋楼四个单元的楼道不相通，一楼是店面，门朝后面开，与后面的楼梯也不相通。

D单元二楼以上共十二户，死者王二虎也是租的房，已经住了三年多。这个人平时从不与任何人交往，就是楼道里碰到也不打招呼，总是阴沉着脸，就是时常带些女人回家，而且仿佛没有固定的女人，所以大家对他的情况也不甚了解。

总之，这是一个神秘的人。从他的人生经历来看，盗窃、抢劫、强奸、收高利贷、嫖娼，充满了暴力和犯罪，可以推断出生前结下不少仇家。死于非命，也许是一种预料得到的结局吧？

3

阿端坐着大巴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下了车，请了一辆摩托车把他送到一个小山村。走到一个破败的小院，推开门，一个二十多岁眉清目秀的村姑，见到他大喜，喊道：“阿端哥，你回来啦？”扑到他的怀里。

亲热了一番后，两人走进房内，床上躺着一个老太婆，村姑对她说：“妈，阿端回来了。”老太婆艰难地转过身子：“阿端回来啦？小梅，快给他弄点吃的。”阿端忙说：“妈，不用啦，你看，我还给你带了药呢。”

这天上午吴副局长与专案组召集会议，分析案情和下步的方向。首先秦队汇报，他在投影仪前介绍，12号楼ABCD四个单元互不相通，因此只要排查D单元12户即可。案发的时间为早晨6点到上午9点，除了上班上学外出的人，没有发现进去的人。

他播放了一遍路口摄像头的截图，这个时间段从巷子出来33个人，排除其他单元，D单元一共出来12个人，其中5个是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可以完全排除，5个送小孩出来的家长嫌疑很低，基本排除，剩余的️2人列入重点排查。出来12个人后楼里住户已有四套走空，排除王二虎那套，楼里有人的住户还有七套，逐一进行了排查，未曾发现疑点。

其他一些人对前段工作也作了简要汇报，问到刘志高，他说没有。吴副局长最后小结，大抵说大家工作很认真，但是尚未查明真相，必须不懈努力等等。

刘志高边上的女警悄悄问他一个问题，他小声嘀咕了几句，被吴副局长转头看到，勃然大怒：“刘志高，又开什么小差？叫你们去调查什么情况都没有，开小会话倒很多！”

刘志高也很恼火，真想站起来顶几句，太阳穴的青筋气得都爆了起来，旁边的女警赶紧拉住他。想起老伴也一直跟他叨唠，还是忍住了。

他就是跟这位副局长大干过一场，才被赶到下面派出所的。这位副局长原是市局法制室主任，干过刑侦，法律理论一套一套的，也曾参与破获过一些大案要案，下到县局当副局长，颇为自负。

刘志高入警后，从基层派出所一步步干起，后来到县局，干过巡警、禁毒、治安、刑侦等各个部门，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但他最瞧不起夸夸其谈的人，因此经常会犯上，就也导致他一直当不了官，临近退休还是个没有实际领导职务的一司。

想到马上要退休，更不能跟领导干仗了，退休后的生活需要单位关照，女儿女婿都在公安系统，也不能得罪领导。想到这里，一口气消了下去，心情也平静了。

经过几天的排查，一些嫌疑对象纷纷被排除，阿端的嫌疑凸显出来。

这个人案发前一个多月租了王二虎楼上这套房子，租金交了三个月，可是案发之后再不见踪影。案发当天七点四十左右，从巷子口的视频见到他一拐一拐慌慌张张地从D单元门口出来，以较快的速度走出巷子，没有坐巷子外新华街边的公交车，而是往前走了一站才上的公交车。

专案组调取了沿路的监控，发现他一直到长途车站下车，然后上了一辆大巴离开本市，后来就不知所终。专案组兵分两路，一路在本市调查阿端的背景，一路顺着大巴车追查。

查到大巴司机，了解到他是在邻县一个山区的路边下了车。继续追查，查到送他的那位摩托车车手，追踪到那个小山村。

这天晚上，小梅到菜地摘了点菜回家，看到两辆警车停在她家门口，慌忙扔掉菜篮冲进家门，正好看到几位警察带着阿端走出来。她惶恐地想拦住阿端，阿端阻止了她，淡然带着笑容地告诉她：“小梅，不用怕，照顾好妈妈，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看着驶去的警车，小梅一屁股坐到地上嚎陶大哭，过了一会儿听到妈妈的声音，转头一看妈妈竟然滚在地上爬出来了，赶紧抹着眼泪把妈妈扶回床上去。

4

在本地调查的情况汇聚过来了。王二虎这几年刑满释放出狱，一开始还循规蹈矩过了一两年。可是正常工作带来的收入无法满足他日益膨胀的欲求，因此加入高利贷团伙，在这段时间真是劣迹斑斑，树敌颇多。

从调查中发现，阿端的女友小梅曾向王二虎借过高利贷，因此阿端有重大作案嫌疑。

把阿端带回来后，立即进行审讯。阿端倒是非常干脆，承认有作案动机，同时也准备谋杀王二虎，但是面对审讯的警察，他却风轻云淡地说，人不是他杀的。

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小梅在本市一家超市工作，乡下的母亲患了重病来本市治疗，一时无法筹措到救急的治疗费用，经朋友介绍找到了王二虎。

初次见面的王二虎和蔼可亲，马上就答应借给她五万块，每月两毛利息，这个利息虽然高，为了给母亲治病，小梅也只有答应。想先借了周转一两个月，之后马上找亲戚凑来归还，签了借据后，只拿到四万块，另外一万块说是利息先扣了。

可是母亲的病没有治好，后来找亲戚借的钱只够再付医疗费，无法马上还债，拖了几个月，竟然滚过了十万块。小梅把母亲带回乡下，王二虎又追到乡下，并且趁机奸污了小梅。后来阿端凑了十万块去还债，却说连零头都不够，理论几句，就被打断了脚。

想去告他，却缺乏证据。因为他的借条没有写利息，过几个月以暴力胁迫借债人重新写一张借条，这种高利贷团伙行动隐秘，手法老道，法院无法受理，公安机关也不好立案。在养伤的过程中，阿端就策划要除掉这个人渣，既是为自己和小梅复仇，也好摆脱这个阎王债。

整个计划还算缜密，他边养伤，边去王二虎家楼上租了一套房子，预交了三个月的租金，用了一段时间观察王二虎的行动规律，发现他晚上一般很晚回来，上午基本上在家，晚上回来的时间不好掌握，而且这个人的功夫不错，随身也带着凶器，凭着阿端要解决他并不容易，只有在家里，趁他措手不及时动手才有胜算。

阿端准备了一套撬锁的工具，还有尖刀、橡胶手套等用具，准备等自己的伤稍微好一点，就利用一个夜晚，王二虎熟睡中下手，然后再逃走。可是没想到那天早晨从楼上下来，突然见到王二虎的铁门虚掩着，他就轻轻地推开门，走进房间，发现王二虎倒在血泊之中，已经断气了。惊慌失措的他，急忙跑回自己的房间，简单收拾了东西，就离开了租住的房子，回到小梅的家。

费尽千辛万苦抓来的嫌疑人，竟然不是凶手？专案组的民警不能轻信这个人说的话。

首先作案动机很清楚，嫌疑人已承认，而且从阿端租住的房内还查到了更多犯罪准备的证据。其次是作案现场，除了王二虎自己的痕迹外，只有阿端的痕迹，包括门上的指纹，室内的脚印，已经确认无疑。而且案发的时间与他离开的时间完全吻合，除此之外，在案发现场并未发现其他人的痕迹，巷子口的视频，也可以佐证没有其他任何可疑的人进入案发现场及离开。

存在的问题就是杀人的凶器没有找到，但是阿端离开时背了一个包，很容易把凶器藏在里面，而且很容易处理掉，这种凶器只要嫌疑人不承认就很难找到。唯一的问题就是阿端矢口否认，而且这么镇定，这种定力一般人很难做到，可是这不能作为证据。从证据链来说，已经可以以凶杀案嫌疑人的名义申请对阿端批捕了。

5

在公安局会议室，召开专案组结案的小结会，卢局长也参加了。首先由秦队介绍了案件的侦破过程及结案的依据，然后吴副局长表扬了参加破案的有功人员，也附带表扬了新华派出所马上调取并固定巷子口监控录像的作法。

大家讲完之后，卢局长又点了几个人，都说没有了，最后点到刘志高：“志高，你是片警，又是老刑侦的，还有没有问题？”

刘志高在台下已经狠狠地掐了自己好几下，不能说了。可是局长点了他，站起来憋不住还是说了：“我个人感觉结案是否还早了点？还有疑点需要查清。”

卢局长兴趣来了：“什么疑点？说说看？”

刘志军看看吴副局长，慢慢地说：“最初的法医报告分析凶手是左撇子的可能性比较大，而阿端不是左撇子。”秦队说：“从伤口的情况看，左撇子右撇子的可能性都存在，我们做过模拟试验，不同于写字，无论是不是左撇子，用刀的后果都相近。”

“还有，嫌疑人的计划是半个月后动手，而且准备趁死者熟睡后下手，为什么提前了呢？”刘志高说。吴副局长马上反驳：“又不是军队的作战计划，哪有这么严密的时间？”

刘志高慢悠悠地说：“嫌疑人准备了一套撬锁工具为什么不用？是怎么打开房门的呢？”“随便找个理由骗开房门还不简单吗？”吴副局长反驳。

“那好，即使能骗开房门，直接面对死者，腿伤尚未完全痊愈的嫌疑人，如何能对死者一招致死？”刘志高继续慢悠悠地问。“趁其不备突然袭击，还不容易？”吴副局长明显恼了。

“死者是专业的打手，身高体壮，嫌疑人个子矮小，腿伤尚未痊愈，力量如此悬殊，怎么突然袭击？何况嫌疑人就是被死者打伤的，假如他去骗门，现场勘察时大家都知道门上有猫眼，如何骗过死者。”刘志高不紧不慢地说。

“啪”的一声，吴副局长猛拍桌子：“刘志高，证据确凿，无可辩驳，你这样吹毛求疵是什么意思？”

卢局长伸手止住了副局长，转头问秦队：“你是什么意思？”秦队回答：“经过我们缜密侦查，案发时间内只有嫌疑人在现场，不存在其他人作案的可能，证据确凿，证据链完整，可以结案了。”

卢局长摇了摇头，审视了一下全场，对吴副局长说：“吴局，你说的有道理，老刘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人命关天，我们公安机关一定要慎之又慎，我的意思是专案组暂不结案，继续追查，一定要做得完美，你的意见怎么样？”

吴副局长满脸通红，但是局长说了，也只能点头：“局长，你已经作了决定，我们一定抓好落实。”他转头瞪着刘志高，喘着粗气地说：“但是，局长我有一个要求，刘志高从专案组成立以来，没有发挥任何作用，我建议换人，让新华路派出所另外派一位片警来配合调查。”

局长看着刘志高：“老刘，你的意见呢？”刘志高喜形于色：“局长，吴副局长的意见非常正确，我没有意见。”

“好，就这么定了！”局长拍板，会议结束。

不参加专案组，刘志高乐得逍遥，免得案件再拖下去，影响退休了。

过了半个多月，又是一个星期天。刘志高周六晚值班，这天早上刚过七点，准备下班了。没有什么事情，泡了一杯茶，慢慢地啜着，扯着嗓子唱两句芗剧，他平时爱唱两嗓子，现在有空时也会到公园跟老头老太们练几句。心里想，要慢慢转入退休生活啦，跟那些年轻人较什么劲呀？想着那天在跟吴副局长争论的事，又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七点多派出所突然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指名要找他。他走到门前，一位中年男子穿着整齐的西装，头发梳得一尘不染，还有一位是二十多岁村姑打扮的妇女。中年男子递给他一张名片，他瞥了一眼，是一位律师。律师自我介绍是受法律援助中心指派，为阿端作法律援助的，他指了旁边这位姑娘说，这是小梅，阿端的女友。

到接警室两人坐下后，刘志高问他们，你们找我干什么呢？律师说，听说你原来在专案组，我们想请你帮助，了解一些情况。刘志高说要了解情况应该拿律师函到检察机关去了解，我现在已经不在专案组了，即使在专案组，也不能向你们提供情况呀。

小梅马上捂着脸哭了，边抽泣边说：“他们有人说你是主持正义被专案组赶出来的，阿端真正是冤枉的，你要为他作主呀！”刘志高赶紧把一盒抽纸推给她擦眼泪，慢慢地对她说：“你别听别人乱说，要相信公安机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听说你在家里照顾妈妈，怎么能够出来呢？”小梅哭着说：“阿端走的第二天，妈妈就去世了，现在我只有阿端一个亲人，你一定要救救他呀！”

刘志高慢慢地对她说：“请你相信，公安机关会坚持原则，谁犯的罪谁就必须承担责任！但是不管怎么样，你们之前准备采取的行动是绝对错误的，要相信法律，相信公安机关。”

送走两位客人后，他跟接班的小王交代了一句，就出门了。早晨的阳光非常灿烂，刚才被影响的坏心情像冰雪遇到阳光一样，瞬间就融化了，心中想着，有阳光真好呀！路上见到的每一个行人的脸上仿佛都洋溢着灿烂的阳光。

6

不知不觉来到乌帽巷的巷子口，迎面是包子铺，正是早餐的高峰期，买包子的人排成一长队。王大妈看到他，跟他打招呼：“刘警官，今天怎么有空，要不要来两个包子？”他肚子有点饿，进去找了个空位，对刘大妈说，来两个包子。

一会儿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就送上来了，还有一碗扁食汤，尝了一下，味道真的不错，难怪来买的人这么多。正在慢慢吃着，包子铺的少年提着空篮子，一身汗气地跑进来，王大妈递给他一张写满地址电话的纸条，还有一大篮包子，拎着又屁颠屁颠地跑出去了。

刘志高问王大妈：“你们外卖也不少呀？”王大妈指着刚出去的少年高兴地说：“附近几栋楼的就是小林送，远的有美团来送，现在的生意真的不错。”刘志高又问：“你们用童工呀？”王大妈说：“哪里是童工呀，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又不读书，来帮忙的。”

吃完包子付完款，来到巷子口。老头坐着那里晒太阳，刘志军在旁拉张凳子坐下。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感觉很舒服。

老头突然发话：“刘警官，最近还好吗？”刘志军感觉有点吃惊：“老甘，你怎么认识我？”老头往前面墙上努了努嘴，他一看，原来是墙上贴的“警民合作公开栏”，上面有自己的简介和照片。

原来老头不糊涂？他心里思忖着。他就问老头：“前段时间我问过你，前面楼里死了人，那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老头混浊的眼睛突然冒出精光：“记得呀，那天早晨有一个很漂亮的美女从这里经过，穿红衣服的。”

刘志高心里咯噔一下，努力回忆起在案情分析会上播放过的视频截图，截图中并没有一位红衣女子，是老头记错了，还是中间出现了什么问题呢？

他不跟老甘聊了。站起来看了看时间，临近上午八点，抬头反复观看巷子口的摄像头，围着摄像头围了几圈，心里嘀咕着。镜头下面一个小小的镀锌管，突然间冒出大量白色的蒸汽，一下子把摄像头遮蔽住了。回头看看老甘，在太阳下又睡着了。

他跑到物业管理处，亮明身份后把早晨八点前后的视频调出来。果然，在水蒸汽冒出来期间摄像头被遮住了。

他再回到巷子口，循着管子走到包子铺，顾客已经少了一些，柜台前只有老板娘在接待顾客，小林和几个工人在吃早餐，他注意到小林是左撇子，心头紧了一下，联想到案发当天上午，王大妈说他拉肚子之事。

老板娘见他又来了，热情地打招呼，问要不要再来几个包子？他问她，一个早上要蒸多少次包子呀，她说大约二十多分钟出笼一批。他问老板娘：“后面楼里出事的王先生吃你们的包子吗？”“吃的呀，每天早上都要叫小林送四个包子呢……”

他转到后厨，看到整齐的一排巨大的笼屉，上面笼盖用一条铁链钩着，一吊开蒸笼盖，所有的蒸汽通过一个巨大的漏斗状盖子全部由顶上的管子排出去了。他问管蒸笼的师傅，蒸汽会冒多长时间？师傅笑了笑，说一️两分钟就冒完了。

出来时买了二十个包子，笑着对王大妈说：“你们的包子太好吃了。”王大妈高兴地说：“大家都这么说呢，谢谢刘警官的照顾……”

他没有回家，直接去县局，到了刑侦队，虽然是星期天，竟然有不少人还在办公室忙碌着，他一进去，大家开心地围上来：“老刘呀，今天怎么有空？”他把包子分给大家：“刚下笼的王家鲜肉包，还热呼的呢……”一人抓了一两个吃起来。

秦队走进来，笑呵呵地说：“你这个老刘头，临退休还摊上这事？真够累的。”

刘志高把他推到队长办公室，将今天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他，最后说：“只差一个问题，作案动机。要靠你们去查，我退场了。”

7

经过调查后，一切真相大白。

十几年前，小林的母亲被王二虎强行占有后，生下了他。但是王️二虎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后来进入了牢房，出狱后，又来骚扰他的母亲，之后竟将他母亲拐卖到一个穷山村，获得的钱财很快就挥霍一空。母亲因不堪凌辱，服农药自尽。

小林从小在外婆的拉扯下长大，备尝贫困、孤独和屈辱的滋味。外婆去世后，投奔远房亲戚王大妈，在店里帮忙。一个偶然的机会，遇到王二虎，他恨这个人！从小就知道，正是这个人，夺走了自己的母亲和幸福！可是王二虎不知道他的身份。

虽然读书不多，因常看犯罪题材的电视节目，久而久之，心里酿酝出一个复仇计划。他特别注意观察，发现包子店喷出的浓重蒸汽能够遮住摄像头，利用这个条件策划了这次行动。利用第一次喷出蒸汽的时候跑进D单元楼道，以送包子为由，敲开王家的门。

毫无戒备，睡眼惺忪的王二虎打开房门，小林右手以包子作掩护，左手手执尖刀，将满腔的仇恨捅进王二虎的心脏，还用右手补了几刀，确保王已经死亡。仔细擦拭掉脚印和留在屋内的痕迹，用塑料袋带上作案工具。掩好房门，在下次蒸汽喷出的掩护下回到包子铺，以拉肚子来搪塞，让店里人不产生怀疑。

案件结案后，小林以故意杀人罪被批捕，阿端以杀人未遂罪也要承担法律责任。

一个月后，刘志高光荣退休，卢局长专门把他的退休关系从派出所转回局本部来。退休那天，卢局长，吴副局长都来参加欢送会，吴副局长跟他握了半天的手，没有更多的言语，但两个人的眼中都饱含着泪水。

知道他退休，小梅专门从乡下家里赶来，送给他一篮自己养的母鸡下的鸡蛋，他收下了。

每天早上到公园散步，在温暖的阳光下，感觉非常轻松，非常惬意。离开凶杀、抢劫和种种犯罪，平淡安静地生活，是多少美好的人生……

这时候他就会想起小林，也想起王二虎。尽管王二虎的人生是一种罪恶的人生，可是，也是一种悲哀的人生呀！五十三年的人生，竟然有二十二年在大狱中度过，在他罪恶人生的每一个重大关头，假如有人拉他一下呢？

联想到小林，这个勤快的孩子，是自己把他送进了大狱。他犯了罪，将罪犯绳之以法，是警察的天职，责无旁贷。可是，在这个孩子不到二十年的人生中，充满着伤害，包括精神还有肉体上的伤害，缺乏的却是人类成长中最不可或缺的元素——爱。

想到这里，他不禁潸然泪下，路上遇到几个熟人用诧异的眼光看他，他一边跟人打招呼，一边自嘲地说：“ 一大早，就被沙子迷了眼……”

尾声

林小雨因故意杀人罪被逮捕，经过法院审理，因属未成年人犯罪，也综合考虑了导致犯罪的各种客观原因，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10年。

进入监狱服刑后，管教说家里亲人来看他。小林心中很忐忑，是什么亲人呢？在监狱会见室里，见到了刘志高和他的老伴。刘志高给他带来一些书籍和日常用品，跟他谈了很多。以后那些年，常常来看他。

若干年后，一个冬季，和煦的阳光照耀着监狱的大门，小林减刑后，提前刑满释放。与狱警告别，离开了监狱。走出大门，阳光刺得他的眼晴️有点睁不开。门口站着一群人，有头发已经花白的刘志高和他的老伴，包子铺的王大妈夫妻，穿着警服的刘志高女儿女婿，还有其他的一些朋友。

在阳光下，他和刘志高紧紧拥抱在一起，眼中饱含热泪，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