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老几
昨天同事老张因为工作上的事被经理臭骂了一顿，心里难受便叫我下班后陪他去吃宵夜，其实吃宵夜只是一个附加事件，我知道真正要做的事是找个地方随便弄几个小吃让老张把满肚子的牢骚发泄出来，因此这种地方往往是脏乱杂的路边摊才最适宜，本身就处于恶劣的环境之中才不会显得骂出来的话有多么不雅。所以这种地方的逼格往往也是达不到平时大家用来发朋友圈的要求的，但是有一点好处就是无须顾忌，痛快。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便宜！
我问老张：要不来两瓶酒助一下兴？老张说：我都满肚子委屈还助什么兴。我问：要不来两瓶酒来浇一下愁？老张说：借酒浇愁只会愁更愁。老张冲着老板娘吆喝：老板娘，你这里有什么喝的？老板娘答：啤酒。此时老板娘刚好起锅我们之前点的炒粉，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老板娘高声回答“啤酒”时“啤”字的发音那一刻会伴随口水飞溅到炒粉里的，所以我在内心抱怨老张问得不是时候。
老张吆喝：那给我们上一壶茶。老板娘说：没有，我这里不提供茶水。老张吆喝：那你这里有什么喝的？老板娘说：啤酒，只有啤酒。老张不乐意了，抱怨道：我等一下还要开车呢，怎么能喝酒？老板娘看了一眼老张，又看了一眼老张停在角落的车，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也难怪老板娘的反应，老张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快递小哥，他口中的车指的是他平时用来送快递的脚踏三轮车，只有在被交警追赶的时候拼了命往死里蹬才勉强达到时速三十公里那种。而且老张是本地人，家就在附近，我敢打赌即使老张喝醉了，只要他有力气推着他的三轮车走到这条街的尽头便会遇到他的邻居把他弄回家。
但是我明白老张白天被经理骂得像个孙子一样，所以想趁着天黑当一回大爷，因此我也不好一巴掌拍醒老张已经在心里设定好了的角色。我只好解围说：算了算了，随便到隔壁士多店买点饮料就行了。老张说：我去。“我去”这两个词听不出老张是在表达行为动词还是情感动词。
老张风风火火从隔壁带回来一瓶景田百岁山，大瓶优惠装。我心里蹦出两个字：我去——情感动词。
我说：老张，你好歹买个有颜色的吧，就算没颜色也好歹买个有味道的吧。
老张说：喝纯净水健康。
我说：我不怕死。
老张说：我怕喝残了又死不了，你看现在什么都是假的。
我说：老张，我祝你长命百岁，蹬一辈子三轮车，天天走上坡路。
老张喝了一口水，夹了一筷子炒粉塞满了嘴，从白天被经理骂了一顿说起。我把炒粉翻了个底朝天，夹起最底下的那一点点——我始终觉得在上面的那一部分已经沾满了老张以及老板娘的口水了。我慢慢嚼着，听着老张用夸张的语调从部门说到公司再说到社会最后说到国家，我觉得刚过去不久的人大代表会议老张没有参加实属百姓之可惜，祖国之遗憾。
我问老张：如果给你选择一个年代生活，你会选择哪个年代？
老张说：这个年代的台湾。
我说：你怎么知道台湾就好？
老张说：我去过台湾，至少台湾的小吃档是提供茶水的。
我彻底无语。
老张问我：你希望生活在哪个年代？
我说：旧时代的上海滩。我觉得一个乱世才能造英雄，你看冯敬尧，看许文强，看丁力，只要你够狠就可以打出一片自己的天下，在那个年代谁都可以出人头地呼风唤雨，谁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实话说《上海滩》是我唯一看完整的一部电视剧。
老张对我的回答不屑一顾。
在隔壁桌坐的是一群有着纹身的不良青年，其实我对纹身并不反感，就比如在欧美国家这只是一种文化，但是我反感的是弄个纹身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敞胸漏背让人觉得他有多么了不起的样子，弄个破纹身就想充大哥的行为实在很傻逼，去治疗风湿骨痛拔个火罐都好看多了。要是真的威猛，倒是彻底一点学学人家日本山口组把小指切了。
本来隔壁桌的大哥们只是在猜拳喝酒的，但渐渐地好像他们说话换了一种口语，我和老张回头观望，看到另一张桌子上一个柔弱的女生正被大哥们围着，有人递着手机，像是在索取电话号码，期间还有人说着一些下流的调戏的话语，甚至对女生拉拉扯扯动手动脚。
我说：老张，你是本地人，快想出一百种弄死这帮臭流氓的方法。老张把碟子剩下的散开的炒粉用筷子把它们全部拨到一起，夹起送到嘴里巴嘎巴嘎的嚼着，我想着老张的口水与老板娘的口水交融在一起，感觉就好像老张吻了老板娘。老张说：关你屁事啊？
我一拍桌子，站起来说：男子汉大丈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估计老张是想到了《上海滩》里许文强在火车站初次见到冯程程，冯程程遭人绑架于是出手相救的情节。于是老张一把把我按住，说：你想干什么？我每天还看不惯从我三轮车边上经过的奔驰宝马呢，你不顺眼的事多着了，今天经理骂我的时候你明知不是我的错怎么又不见你吱一声？
原来老张终究还在为白天的事耿耿于怀，被老张这么一说我也显得有点尴尬了，只好说：老张，我去一下厕所。
回来的时候见老张在玩着手机，便问老张：现在几点了。老张说：还差两分钟就到零点了。
再望过去，受不了骚扰的女生还没吃完就掏钱结账走人，但是大哥们却始终不依不饶，也起身追上去。
我说：老张，平时我们大谈家事国事天下事，申张正义，可真遇到事时就怂了，人人都是事不关己刚刚挂起，不觉得特别扯淡吗？老张说：我这一代人小时候有一部很出名的动画片叫《蜡笔小新》，有一集是说小新做梦梦到吉永老师被坏人抓走了，然后小新变身动感超人用动感光波救了吉永老师。但是这个世界根本没有超人。
可我还是希望女生在走到街角拐弯处便会有动感超人出现。
我问老张：既然工作那么委屈，为什么不如干脆把工作辞了呢？
老张说：你活的那么累，为什么不干脆死了算了呢？
我哈哈大笑，说：老张，我们都是苟且偷生之人，来，干了这杯白开水。老张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吆喝着：老板娘，买单。我说：老张，我今天吃完饭后就剩下八块钱现金了，你要是不介意，算一下账，我给你凑个零头。老张给我翻了一个白眼，说：像你这样的人在上海滩是活不到成年的。
回到出租屋后我拿出手机打开微信，老张在我们平时工作交流的群上发了个信息：经理，今天是我做得不够好，下次我会注意的。
时间是二十三点五十八分，差两分钟就到零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