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冰者言

近久囿于案，困以牍，四肢庸怠。夙兴晨出东门右行，缘河远步，逢霾弥散，目不盈尺。居外百米有河曰凉水，余尝携幼投石其中。未及凉水忽闻轮声轧轧，蹑足而避，久立，轮声在耳，而车不至。遂行数步，有影绰绰，复行数步，有白叟负车陷于石隙，轮空转不前。既而余助车出，叟回首而颔，自名旧楚故叟，今离京南归。余疑之，孤身千里，盖非善策，况体老迈，阖驻京都久计。 叟默然，俄尔叹曰:吾三世居于凉水之阴，营冰为生，今孑孑南下，实非得已。

余环车而视，有铁缶一二，未得见冰。叟曰:此冰非出水之冰也，乃集万物吐纳之气而生，色白性寒，喜阴恶阳，见风而遽，因万钧力压之铁缶，唤曰鬼冰。叟为余开缶，未见其形，先感其寒，倾尔，有白雾缓出，遍溢四方，云漫漫兮雾缭绕，风未至兮仙娇娇，飘逸兮似姮娥之舒袖飞月，轻柔兮若洛神之流风回雪，仿佛有女曳裙扶腰，裙裾摇摇，衣泽妖妖，如登神界，若临花朝。叟以袖引之，雾离缶附袖，翻飞不坠。叟曰，鬼冰雾奇，文者踱之，神沉心静，艺者舞之，衣飞足轻。或曰可助难者脱困，可度亡者超生，夫轶闻，吾未尝一试。

营冰之计始于吾祖累六十岁矣，后延于吾父，而今绝乎吾手，悲呼！

余惑曰，明帝文治武修，经国济世，内兴外交，声迩远邦。君不见广厦栉比城万座，车飞电掣桥高落，君不见鳏寡有依孤不饿，身闲事少舞姿多。何至此？叟怅然对曰:鸟失其林，何枝可落？鱼失其水，何石可卧？君不见清水遭污江干涸，林退田让地荒漠，君不见老跌幼倒人不扶，邻遇里呼识不出。晨昏两时，人车不通，兴而出，悻而归，归而宅，宅者可百日不出，出者亦无日可见。京都经年云蒸雾遮，穿宇入户，仙妒神羡，美名以霾。世人日日居此福地，游玩其间，何须鬼冰也！盖南体难适北霾，闻霾以久，父因肺疾故，吾亦染肺疾，恐不能久，思乡日切。今岁城吏拆吾街舍，霾罩京都，吾亡其居，失其业，病其体，故南归矣。

余听此言，身木久立，不知襟湿，及衣干魂回，而轮声已弭，叟行远兮。悄返寓居，幼依梦呓。

丁酉年己酉月己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