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谢 【四十三】无柳琴师

酉时，含雁街角的探云坊挂起红红的灯笼，此时大多商家开始关门点货，清点一天的账户了。而探云坊则开始了它又一天的热闹歌舞、悦耳丝竹，门口身着艳丽罗群的女子，满脸堆笑的门童迎来送往，探云坊此刻门庭若市。

两个油头粉面的小伙子在一众贵公子间显得尤为瞩目，因为只要你不瞎，就能看得出来这是有一个姑娘家。那姑娘眉下是清澈明亮双眸的杏眼，飘逸的青丝，细细看去这人便是秀外慧中。她那张还缀着婴儿肥的苹果脸，便是她经年风吹日晒的黑了点，也盖不住天然的孩子气。而她身边那位深邃的眼睛英气逼人，上扬的眉尾像两道锋利的剑，鼻梁高挺而优雅，脸的轮廓清晰却柔美，若但是这些倒真是让人雌雄莫辨了，腰肢挺拔似男子充满力量。但你细看她的身材，明显的凹凸有致，掩盖不去女人的柔美。

凌霄佯装自己是个小公子，挤在身边熙熙攘攘进出的人群中，过往的人无一不在他们身上流连片刻，凌霄心里当然清楚，这是在看秋韵那张略带英气不失柔美的脸，这个人很难淹没在人群中。秋韵在她身边小声抱怨道：“我早说了，易容就得干脆点，别这么男不男女不女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尤其是你，跟个没长大的萝卜丁似的。”

凌霄大摇大摆：“怕什么，这探云坊本就有女子来此，咱们也不必非得弄得跟贼似的，倒显得我们心虚了。你看那边，那也不也是女子么？”

秋韵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果然是几个女子一道入内，虽然都为了方便改换了男装，但是都跟她俩一样，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秋韵感叹道：“这梨花城还真是开明，女子进青楼。”

旁边一位公子身穿橙红发泡印花裰衣，腰间系着暗肉色师蛮纹腰带，他似乎对这秋韵这话不大认同，冲着秋韵道：“你自己也是个姑娘家的，怎么还对着这种事情评头论足。这探云坊是个烟花之地不假，但是这里可是有整个中原都难比的琴师，多的是女子来学习求教。难道姑娘你不是冲着学琴来的？不过是，前院是舞乐谈心，姑娘家看看也可；可万不要去后院的霖铃阁。”

秋韵倒是惊讶，她抱拳谢道：“公子说的是，我便是听闻琴师无柳近日有新作，故来此碰碰运气，看自己有没有这个福气听上一听。但是这后院为何不能去？”

那位锦衣公子上下看了她一眼，“噗嗤”一生笑出声来，道：“我瞧着姑娘一身侠气，想来是江湖侠女，不知道这霖铃阁的妙处也不足为奇，那可是男人们的温柔乡啊。”旁边几位似乎是他的朋友，皆是低着头暗笑。凌霄在一旁先是没听懂，而后脸上一红，拉着秋韵赶紧进去了，不欲同他们多说，心中默默感叹道：“真有钱啊。”

秋韵这头还云里雾里呢，见凌霄脸红脖子粗的拽着自己进去，只是丢下一句：“多谢公子，江湖再见。”

凌霄无奈道：“你平日里粗话满嘴，怎的还听不懂这公子在说浑话呢。”

秋韵很是老成道：“我听懂了，但是凌霄，我师兄以前教过，走江湖的时候心底得跟明镜似的，但面上不必要的时候就得装傻，这样才能让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多说话，说的话多了，对方的话多了漏洞就多。哎，多着呢，我慢慢告诉你。”

凌霄看着她，也说不清楚秋云这是装懂，还是真懂。秋韵平时看着大大咧咧，但却事事妥当，做事绝无差错的。算了，就当她什么都懂吧。“我们是来找无柳姑娘的，算着时辰，今天的表演开始了，还是不要为着不相干的人耽误时间了。”

二楼叮铃铃响起一阵铃声，楼下宾客刚刚哄哄笑笑一趟的声音顿时弱了下来，有声音惊喜道：“幸好我早几日定了坐席，才能赶上今日无柳琴师的演出。”

“谁说不是呢，这无柳琴师可是一个月才演出一次，能听上这一次便是花上千金也是值得的。”

“哎，只是云烟姑娘现在不再弹琴了，若是云烟还能再弹上一曲，别说是千金，便是万金也值得。”

凌霄和秋韵两人寻了个角落站着，铃声一住，轻纱罩面的无柳姑娘从二楼转出，怀抱琵琶施施然向众人施礼。她穿着一袭明亮鹅黄色涂料印花雨丝锦，下衣微微摆动竟是一件褐绿水路灯笼锦丝缎裙，耳上是翡翠祥云耳坠，云鬓别致更点缀清雅缠丝栀芙蓉花，腰间挂着绣着梅花鹿图样的香袋，一双色乳烟缎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鞋子。她沿着早已搭好的二楼花架，莲步轻移至花架中间。这花架是精心搭建出的芙蓉花样式，优雅的曲线和精致的木工技巧。平日里缀了各色飘带，悬挂灯笼，飘带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犹如仙子的裙摆，给整个花架增添了一丝浪漫与灵动。灯笼上面精心绘制了各种图案，山水、花鸟、诗词等，总是透着浓郁的文化气息。当夜幕降临，灯笼亮起，那柔和的光线与飘带的色彩交相辉映，如天上仙境，让人流连忘返。

今日撤去了灯笼与各色飘带，只用湘妃红的绸缎松松地绑缚，随着无柳在花架之上翩翩而至，那松松的绸缎如清风吹拂，轻轻飘动着，竟像活了的芙蓉花一般。四周灯笼闪烁的烛光映照在绸缎之上，像清晨缀在花瓣上的露珠，无柳姑娘坐着芙蓉花心的一架秋千样式落在半空，真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芙蓉花啊，看得人赞叹不已。

无柳的琴声如诉如泣，时而激昂，时而婉约，仿佛在讲述着一段古老而浪漫的故事，又似在战场激烈奋勇杀敌。一曲奏罢，琴声似乎仍在空气中回荡，让人回味无穷。宾客沉默了片刻，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琴师微微一笑，向观众们鞠躬致谢。凌霄在角落对上无柳的眼神，回应地点了点头。

二楼一声低沉浑厚的男声问道：“听闻每次无柳姑娘演出之后，都会有礼相赠。不止今日是什么礼？”

无柳面纱轻动，声若清溪微动，道：“月近中秋，今日阁中姑娘给诸位来宾准备的是各色香囊，其中一份香囊中装的便是今日曲谱，祝各位好运了。”说话间，各色香囊从天而降，四面八方而来。兴奋的宾客没有注意到，无柳姑娘顺手朝着角落丢出去腰间的梅花鹿图样香袋。

凌霄伸手接了那梅花鹿的香袋，两人瞧着四下无人注意，悄然从门侧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