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女婆(九)

巫师跑了，和尚来了。碧云寺的和尚不信邪，主持了空大师为了扬名立万，找了五个同门兄弟和两个隐世埋名的高僧，扮做八大金刚的形状主动找上门来，要和毛毛虫分个高低。

八个大和尚在院子里摆好金刚伏魔阵，诵起金刚经，阵阵梵音飘向房内，毛毛虫开始不安起来，在床头爬来爬去，变得异常烦躁。

随着金刚经的吟诵，毛毛虫越来越痛苦，并逐渐变小。李女见了，心痛得不行。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自己抛弃了九个女儿，不能再失去它。于是，她把毛毛虫捧在手心里，双掌合十，盘起双腿，如一尊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佛法庄严，母爱神圣。捧在手心里的毛毛虫安静起来。一部《金刚经》诵了三遍，毛毛虫反而没反应了。正中为首主持的高僧感到非常奇怪，打开法眼，看到慈容满面的李女双掌合十，把毛毛虫捧在手心。终于明白，佛法高深，但母爱无穷。所有的法力在浩瀚无垠的母爱面前，都是泥牛入牛，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门弥佛，”高僧吟声佛号，道，“施主，人妖殊途，望施主放开妖孽，待贫僧收服，还世界一片清明。”

“大师请回吧，人也好，妖也好，都是我的孩子，我不会让您伤害它的。”

“施主，请听贫僧一言……”

“大师，佛门不是讲究因果吗？我自己造的孽，是死是活我无怨无悔。”李女想起自己曾经丢弃的九个女儿，觉得毛毛虫本来就是回来索命的，既然如此，那就让它吧，自己也可以放心去死，到阎王殿也好见她们九姐妹。

“施主……”

“大师，请回吧。只要这次不死，我自当来碧云寺谢恩，但要我交出我的孩子，那是万万不能的。”

“阿弥陀佛，”高僧宣声佛号，无言地挥挥手，带着一干师侄离开了张家。

释道儒，三教九流，最厉害的据说不是僧也不是道，是儒。儒，是什么？说穿了就是穷教书匠。老师训起学生来有几个不怕的，不服，他可以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得你耳朵磨出蚀来。

巫师逃了，和尚走了，家中有条毛毛虫总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实在没办法，张男到集市上的学馆去求老先生，看能不能讨个好主意。

这老先生虽说是个不第秀才，但绝对是个好事之人。听张男讲完，早就按捺不住那颗多事的心，立即拿上戒尺和一支修改作业用的红笔(红笔即朱笔，据说是连鬼都怕)，跟着张男来到茅屋前。

一个教书之人是不方便进产房的，老先生在院子里摆上一张八仙桌，坐在主位，一拍戒尺，厉声喝道：“呜拉毛毛虫，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是神遁形，是妖显形。”

“我不是神，也不是妖。我就是我娘的孩子。”奇哉怪也，一记戒尺之下，毛毛虫说话了。

“你是你娘的孩子，怎么会是毛毛虫呢？”

“我们九姐妹有怨啊，成不了人形。”

“为什么？”

“我们没吃过娘的一口奶，没得过娘的一个拥抱。”毛毛虫说，“所以因怨生恨，我们变成了毛毛虫。”

“孩子，是娘对不住你们，娘不怪你们。”李女说，“今世我们成不了母女，来生娘一定好好对待你们。既然这样，娘以死谢罪，耒生我们再做母女。”接着，房内传出“嘣”的一声。

“娘，不要……”

“孩子，你为什么要挡住娘？”

“娘，我不怪你了，我只想唱你一口奶。”

“好，孩子。”

“好，你已经吃过你娘的奶，毛毛虫，你走吧！”老先生说。

“好，娘，我去了。”

“不，孩子。不管你是人还是毛毛虫，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

“真的？”

“真的。”

“娘，你再看看我。”毛毛虫的声音变了，变成了一个婴孩的口音。

“啊！”李女吃惊不小，嗓音都变了，“你是毛毛虫？”

再没有别的声音传来，只传出几声初生儿的哭声。张男急忙跑进去，房间哪里还有什么毛毛虫，她老婆手中正抱着一个大胖小子。

怪手不怪也，老先生想，看样子我也要写一部类似《三海经》的志怪类小说，该叫什么题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