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一锅炖（卷三·二十一·老饕）

邢德，泽州（今山西晋城）人，能挽强弓、发连珠箭，风头一时无两。但为人实诚，不会钻营，经商必亏本。

当地人视邢德为“保护伞”，出门经商总要设法同行。

初冬，几个商人邀邢德出行，作为条件，可以借给他做买卖的本钱。

邢德应允，用这笔钱买些特产，准备大赚一笔。行前，特地去见了占卜的朋友，请他作个预测。

朋友算了一卦，摇头叹息：“这卦不吉利，此番经商，不仅要赔本钱，连利息都得折进去。”

邢德一听，不高兴了，问道：“你算错了吧？再算一回！”

“这玩意没有算两回的。”朋友不耐烦地了，摆手应道：“吉卦，你就信；凶卦，就不信，这是对待科学的态度吗？”

邢德倍感沮丧，有心留在家里。

商人劝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要敢想敢干，没有不挣钱的。哪个富翁是算卦算出来的？”

邢德觉得有理，于是跟随众人出行。结果跟卦象一样，赔了个底掉，只剩一人一马落寞回乡。

途经饭庄，邢德进去打尖。

店里只有四个客人：一个老叟、两个少年坐在窗下饮酒，旁边站着一个仆童。

邢德也没在意，在对桌寻个座位，等待店小二上菜。

出了个小插曲：仆童倒酒的时候，不小心撞翻了盘子，菜汤洒到老叟身上。少年霍地起身，一手揪住仆童耳朵，一手扯下他的头巾，替老叟擦拭污渍。

邢德看的仔细，见仆童拇指戴着铁箭鐶（以骨头或象牙制作，射箭时用于拉弓），说明此人擅长弓矢。

习武之人焉能受辱！

想到此处，邢德不禁摇了摇头。

待老叟食毕，一个少年从皮囊里取钱结账；另一个从马棚里牵出坡脚骡子，扶老叟乘坐。

童仆也跨上一匹劣马，陪着老叟先行出门。

稍后，两个少年各带弓矢，骑马离去。

邢德见皮囊鼓胀，料定老叟非富即贵，忽生夺抢之心，起身上马追赶。

两个少年不知去向，前面只剩主仆二人。

机不可失，邢德拍马上前，张弓拦在道口。

老叟脱下左脚靴子，笑问：“后生，没听过老饕（老财迷）吗？”

邢德见他不识抬举，满弓发箭，矢如流星，直奔老叟面门。

电光火石间，老叟身子后仰，接着伸出左脚，脚趾像钳子一样，紧紧夹住飞来的箭矢。

“就这水平，也敢出来劫道？打你都不用手！”老叟放声大笑。

邢德大怒，使出连珠绝技，瞬发两矢。

老叟张手接住一矢，不妨第二矢到，正好射进嘴里，当场跌下马来。

邢德冷笑一声，纵马上前，刚要下地，却见老叟一跃而起。

老叟吐出箭矢，拊掌笑道：“初次见面，就给我整狠活！”

邢德惊骇，拨马便走，一口气跑出三四十里，无意中撞见高官的运输队。

打不过老头还打不过你们？

邢德大发神威，一举劫下千余金，总算出了口恶气。正在这意气风华呢，耳听身后马蹄声起；回首看去，先前那个仆童骑着跛骡追来，眨眼间抢到眼前。

仆童大喝：“不义之财，见者有份！”

“滚一边去！”邢德见他手无寸铁，挥手怒叱：“听过‘连珠箭邢某’的名号吗？”

仆童冷笑道：“适才领教过了，逢人便送三支箭。”

邢德大怒，暗道：小子，活该你倒霉！当下张手拨弓，连发三矢。

仆童从容抬手，接住两矢；侧脸张嘴，又叼住一矢。

邢德愣在当场，仿佛置身于回合制游戏，瞪眼等着对面进攻。

仆童吐箭在手，笑道：“这水平，太辣眼睛！我来的匆忙，没带长弓，这箭矢也用不上，索性还给你！”说着，脱下一枚铁镮，暗中挂在箭杆上，扬手掷了回去。

箭带风鸣，转瞬即至。

邢德抬弓拨挡。结果铁镮先到，将弦、弓撞成两段；随后箭镞飞到，刺穿右耳。

“啊呀！”邢德惊落马下，挣扎着要起身。

仆童迈步上前，一手擒住双臂，一脚踏住两腿，搜出邢德所有金钱。回身跳上跛骡，举手说句“承让”，接着扬长而去。

邢德方知人外有人，回乡后拒绝经商、拒绝射箭，一心一意钻研占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