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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古文之《尊经阁记》|这篇说教文,我有多喜欢,就有多讨厌

2017-12-31  本文已影响294人  鸡血石

读古文至今,这是最让我头痛的一篇。

我曾在先前的一篇简文里吐槽过对鸡汤文横行的不满。如果说还有什么文体能让我这般望而生畏避而远之的话,大概就是说教文了。

其实,鸡汤文还好,虽然无甚用,总还有些许默默的温情在,即使这份关怀多半还披着伪文艺的外衣。

说教文则不然。如果说鸡汤文惹起的只是不满的话,那说教文激起的简直是反感。

对说教的反感。任你是高堂讲章的冠冕,极力掩饰的拙劣道貌,抑或一腔做作的语重心长。

直到我读到《尊经阁记》。

这篇让我多少有些意外的、有些五味杂陈意思的说教文。在毫无例外的厌恶之后的第二位的感觉,竟然是一丝难以抑制的羞于言说的喜欢。

这喜欢,首先源于文章的作者王守仁。为人熟知的是他的另一个称谓,王阳明。

古代读书人追求三不朽。立德立言立功都称得典范的,大明二百七十余年,王阳明算一个。

书界有过这样一句评,王羲之字掩其人,王阳明人掩其字。

王阳明被掩盖的不只是他的书法,后世的散文选本元明八大家里,赫然就有他的大名。

选文的标准众说不一,文采这个关键词总是争议最少的一个。但是,王阳明的文采与这篇《尊经阁记》表现出来的文采,却有不同的说法。

有人说,阳明先生后期返朴归真,文采已不是他文字修为的重要标签。

诚然,自龙场悟道后,王阳明的确不再关心举业,就连最能体现文采的辞赋也写得尽如常人语。

的确,《尊经阁记》作于岳州守制时,此时,居丧的王阳明已步入人生的最后阶段。而新皇登基引发的大礼仪事件正在遥远的北京闹得沸沸扬扬,如火如荼。

不知是老夫聊发少年狂还是考虑到这篇文章的读者的原因,这个知天命的静坐冥想、心如止水的老人竟也把《尊经阁记》写得弸中彪外、风生水起。

就如在简书,一篇文采斐然的文章总是能赢得最多的点赞。起码也赢得让人瞠目的点击量。即使这光彩夺目的往往只不过一个标题而已。

点击量是起跑线上的摩拳擦掌,点赞数是撞线的定格瞬间,点赞数与点击量的比值往往才是你文章的精彩程度。而一篇说教文需要的,首先是点击量。

王阳明当然知晓这个道理。所以,他不得不情愿地给这篇文章披上文采这件世俗的华彩外衣。

于是,在阳明先生的集子中,在他后期的作文中,这篇多少有些另类的《尊经阁记》诞生了。别忘了,他毕竟是状元的儿子,毕竟启蒙时在古文时文受过严苛的训练,毕竟青年时与李梦阳等文章著称的前七子一道诗文唱和那么长时间。

所以,当我看到文中骈散杂糅浑然一体,看到排空而来而又低徊不去的大排比,看到那些在耐心的反复说理中的层层递进,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我曾近乎疯狂地着迷于那些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炫技般修辞,就像后来某个时期又近乎病态排斥这些东西一样。而现在,终于认识到的事实是,我远低估了这些小学语文老师课上教授的看似浅显幼稚的写作技法,就如我同样远高估了自己熟练掌握并运用这些技法写文的能力。

所有的刻意,最后的结果只会是无能为力。感情是这样,写文多半也是这样。还是东坡说得好,行于所当行处,止于其不得不止。

王阳明精心准备,披挂上阵。他清楚这不是一场扭捏作态时装走秀,而是一场法相森严的布道。

台下,慕名而来的年轻儒生们人头攒动。

面对那些崇拜的目光,热忱的目光,饥渴的目光,迷惑的目光,甚至犹疑的目光,阳明先生开讲了。他的第一句话就在儒家这潭沉静了千年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人人皆可为圣贤。”

那些高高在上万世敬仰的圣贤,那些孔庙香火烟熏中面目不清的圣像,这么多年,你们都误读了。

我要还原圣人本来的样子。

圣人原不过是凡人,他们异于常人之处,只不过他们格致修齐往往合于己心罢了。——初心。

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

我来还原世间应有的秩序。——合于初心的秩序。

父子之亲。君臣之义。夫妇之别。长幼之序。朋友之信。

不是还有人诬我亵渎圣贤吗?他们詈我是“六经注我”也好,或者“我注六经”也罢,就让我再来还原千余年给你们冷桌热凳翻烂了的六经的庐山真面。

所谓的易经,言其阴阳消长之行,不过是记述我们心中的矛盾变化。所谓的尚书,言其纲纪政事之施,不过是记录我们心中的法纪政事。所谓的诗经,言其歌咏性情之发,不过是记载我们心中的情感歌唱。所谓的礼经,言其条理节文之著,不过是技术我们心中的礼仪制度。所谓的乐经,言其欣喜和平之生,不过是记录我们心中的欢喜平和。所谓的春秋,言其诚伪邪正之辨,不过是记载我们心中的诚伪邪正。

我承认这一段我抄书了。因为每每读至此处,我只是止不住的因走神而清醒。因为这段背书的布道口吻让屏幕前的我熟悉得厌恶。即使他非为一纸圣命而背书,即使他非为五斗米糊口而背书,即使他非为加官进爵而背书。

也因为见惯太多的为一纸圣命而背书,为五斗米糊口而背书,为加官进爵而背书。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可怜他,会理解他,并因此而原谅他。如果仅仅是这样,我最多不过是鄙视。鄙视他的怯懦,鄙视他的妥协,鄙视他的世俗,鄙视他的卑微。就如同这般鄙视我自己一样。

而不会是讨厌。鄙视让我高高在上,讨厌却只会让我痛恨自己面对现实时的无能。

北面,新皇权宦正与与内阁对峙。王阳明距离荣华富贵只差一个转身。

他偏端坐于这安静的稽山书院布道,忘记北京城的喧闹,忘记这世间的嘈杂。

王守仁先生在背书说教。他是真学真心真用。非为一纸圣命,非为五斗米糊口,非为加官进爵。

讲台下,是无数双崇拜的目光,热忱的目光,饥渴的目光,迷惑的目光,甚至犹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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