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I 抉择
“被告人陈忠直因施救不当，致原告人屈仁失去左腿，确实有不可推脱的责任。现本席宣判被告罪名成立，判处拘役五个月，并承担赔偿原告因伤残所造成的一切经济、精神各方面损失的责任。”
“啊？”我站在犯人栏里原来就很憋屈，特么明明是救了这个叫屈仁的家伙，可如今却反而成了犯人？更离谱的是竟然被裁定罪名成立！
在法官宣判之前，我仍然老神在在，不时还以轻蔑的眼神挑战原告席上的屈仁：“尼玛白眼狼！老子救你一命就没想要你报答，可你特么却反过来讹我，你要是赢了官司，我就跟了你的姓！”
忠直岂能屈？我就不信苍天不怜我，高高在上的法官当然也怜我，从他那不忍的眼神里，我明明看见了充满同情与理解；可他还是选择了这荒谬的判决。
我不服！就因为屈仁的代理律师振振有词：“被告即使不施以援手，我的当事人屈仁先生也未必会遭遇不测，如今却因为被告的鲁莽施救导致终身残疾，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事实？事实是我若不当机立断，屈仁当时早已变成一具焦尸，哪还有机会坐在轮椅上变成原告？
我为什么这么肯定？说起这事还真是玄之又玄……
那天下午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蓝天白云和谐共处一片天。
货车的空调两天前刚进行了维修，新添的制冷剂有效地隔离了高温，在舒适的温度中开车无疑也是一种享受；至少不会让我有昏昏欲睡的冲动。
我清楚记得，那天的行程异常顺利，卸货完毕也较往常来得早；可如今我反倒希望当天要是阻滞个几十分钟，也就不会碰上这档倒霉事了。
上了高速公路后，我向来循规蹈矩，靠左车道按规定时速行车。唱机音量不大，正播放着蔡琴的“抉择”——唉，这真是个无聊的游戏，偶而飘来一阵雨 点点洒落了满地……
“靠！”一辆黑色轿车飞快越过我的货车又紧急插入前方，我基于本能反应立即减速刹车，虽然没酿成追尾事故也惊出一声冷汗，“你特么找死啊！”
对方自然听不见我的怒吼，一个潇洒右拐又越过一辆奔驰继续飞驰而去。
“这家伙早晚要出事……”一个念头刚蹦出来，那辆黑色轿车在远处已撞上正吃力超车的大卡车尾部，随即又像一只受惊吓而失控的黑猫猛窜向紧急车道。
隔着挡风玻璃望去，虽说犹如已消音的画面，眼前这突变的一幕仍然无比震撼。随着黑色轿车撞上护栏停下，我的心脏仍剧烈跳动，浑身血液仿佛也瞬间凝固了。
在这么猛烈的撞击之下，那辆黑色轿车彻底扭曲变形，更为严重的是正冒出滚滚浓烟的引擎已开始着火燃烧。
“救我……求求你们了……”满脸血污的司机卡在驾驶位动弹不得，只能以乞求的眼神巴巴望着慌张趋前的我们。
我稍一犹豫还是上前尝试打开车门，严重损毁的车门却卡得死死的：“哎！大家快来帮忙啊！”
引擎盖下的火苗却突然急速燃烧起来，电影中的汽车爆炸印象让围拢的群众纷纷惊呼逃窜，我本能反应自然也是拔腿就跑。
火势迅速延烧至车厢，司机绝望惊恐的哀嚎惨叫像一把锤子砸在我心里。在熊熊烈火中，隐约看见有一双满是怨恨的瞳孔狠狠地盯着我，“嗬嗬！你怎能见死不救啊！”
“你别怪我呀，这谁也害怕车子会爆炸不是？”我极力想找一个合理的解释让自己内心好过些，可耳边却不断传来他的惨叫声；事实上他早已变成了一具燃烧的尸体。
我颓然返回货车驾驶位，这才猛然想起货车内的拖车备用钢索，“哎呀！只要用钢索把车门拉开，他不就得救了吗？”
无限放大的懊悔几乎让我窒息了：“一条人命啊！我明明可以救了他，为什么现在才想到车上有钢索！”
那团火焰占据了我的所有空间，凄厉的惨叫声仿佛单曲循环在耳边不断回播：“救命啊！嗬嗬啊！”
“如果时间能倒流片刻……”这想法虽然荒谬可笑，但是我从未如此强烈祈求。
“你真的希望时间能倒流？”
“嗯。”我不假思索应了一声，“啊？”猛地回过头却空无一人，“谁？”
眼前的景象忽然呈现一种不稳定的跳动，就如影碟播放至中途发生卡顿一样，一阵眩晕后更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天上的流云，地上的车流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倒退，目瞪口呆的我最后只看见所有影像汇聚成炫目白光将我吸入其中。
唉，这真是个无聊的游戏，偶而飘来一阵雨 点点洒落了满地……
“靠！”一辆黑色轿车飞快越过我的货车又紧急插入前方，我基于本能反应立即减速刹车，虽然没酿成追尾事故也惊出一声冷汗，“你特么找死啊！”
“啊？”我咒骂一声突然呆住了！这不正是车祸发生前十分钟的情况吗？
果然！眼前又重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我不再犹豫，立即鸣笛猛踩油门往前冲！肇祸的黑色轿车同样停在护栏边，同样损毁不堪，司机同样动弹不得。
“别慌！我马上救你出去！”我跳下车以最快的速度将钢索前端的钩子扣紧车门扶手，“你再忍忍，很快的！”
货车的力度轻易将卡死的车门扯落，“快，使劲啊，这里就快着火了！”
“哎呀！别拉，疼啊！”我仔细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只见猛烈的冲击力将驾驶位下方推进，而他的左小腿近乎嵌入变形的驾驶座下方。
“这可怎么办？”我一使劲就听见他发出杀猪般的哀嚎，“这火来得猛啊，你就忍一忍吧！”
“别！我腿快断了！”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臂狂叫，力道却是往死里扯向着火的轿车，这不是让我陪葬的节奏吗？
“哎！你先松开手，我们再想想办法！”我话还没说完，灼热的气流迎面袭来，我清楚看见火舌自驾驶位下方狂吐而来！
“放手！”我拼尽全力想挣脱，他却像一个溺水的人牢牢抓住一根浮木，可我这根浮木此刻却深陷火海！
一团火焰如张牙舞爪的恶魔迎面扑来，“呵呵，你是不是又在渴望时光能重来啊？”
“对对对！”我亳不迟疑猛点头，那团火焰随即如倒带般迅速往后缩，眼前又是一阵炫目的白光直射而来。
唉，这真是个无聊的游戏，偶而飘来一阵雨 点点洒落了满地……我又回到了十分钟前！
意识逐渐清晰后，我的手脚开始不由控制地颤抖，难道这就是无法改变的命运？
我还没能理出一个头绪，那辆黑色轿车又出现在后视镜，“妈的！不让你超车不就行了吗？”我猛地将油门一踩到底，货车即时全速前进与黑色轿车拉开了一段距离。
正当我暗自为自己的反应自豪之际，货车尾部忽然剧烈晃动并传来一声巨响：“啊？这不是把我也卷入这场车祸当中！”
高速行驶的货车在强劲的冲力撞击之下，前轮完全不受控制滑向右车道，在刺耳的刹车鸣笛声响和连串砸铁声中，货车撞开分界堤护栏闯入反向车道。
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一辆重型拖格卡车像头狂奔而来的疯牛，瞬间已撞上我的货车。“啊！”挡风镜顿时咣当爆裂成无数玻璃碎片向我射来。
唉，这真是个无聊的游戏，偶而飘来一阵雨 点点洒落了满地……
“呼呼！”我浑身冒着冷汗紧握方向盘，回想上一秒的惊险片段，幸亏在紧要关头又让我有重新作出抉择的机会。
那辆黑色轿车又出现了，依然和之前一样危险超车，任意切换车道，结果当然又是撞毁在护栏边。
“诶，怎么说都是一条人命啊！”既然阻止不了这场车祸，我只好再次尝试强行改变他被烧死的厄运。
“哎呀！别拉！疼死了！”
“不想死就忍一忍！”
我不能有丝毫迟疑，眼见火苗又从驾驶位底下窜出，“吼！使劲啊！”
“快！大家都过来帮忙！”这回终于有围观者领头喊着上前，集合多人之力果然成功将他生生拉出车外。
“啊啊啊！我的脚呀！”他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惨叫后竟然晕厥过去，我们这才发现他的左小腿在猛力拉扯下，鲜血淋漓中竟露出了森森白骨！伴着声声惊呼尖叫，参予施救者慌忙撇下我们撤离现场。
好不容易才成功将他从火海救出，没道理又让他死于失血过多吧？都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我这一念就将他火速送去了医院，而他获救后却将我送去了法院。
“施救不当……什么叫施救不当？”
这个叫屈仁的家伙，他提出的告诉让我心中的怒火远比那辆着火的黑色轿车还要猛烈，可我这把怒火却无法将他烧死。
残疾总比失去生命好吧？我很想当面问屈仁这个问题，如果再次面临抉择，他会选择宁愿被烧死还是以残疾之身继续活着？
难道是我的抉择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替身不由己的屈仁作出抉择？
尽管心中有疑问，但是我以为上天让我有机会救了屈仁总有理由……可如今我疑问更多了，总不会就为了让他有理由将我告上法院吧？
对法官的最后裁决我当然不服，更觉憋屈的是当时为了拯救不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万分懊悔，结果却换来牢狱之灾及无法承坦的巨额赔偿。
这一次，我心中强烈的懊悔是为了自己，“呵呵，你又想重新抉择了吧？”
“没错，我是真后悔救了他！”
唉，这真是个无聊的游戏，偶而飘来一阵雨 点点洒落了满地……我又如愿回到了轿车着火前的十分钟。
我以为这次的抉择会让我很痛快，可是那烈火焚身的凄惨哀嚎又让我后悔了！
唉，这真是个无聊的游戏……N次时间倒流的重新抉择后，我最终还是决定再次选择救下他；唯一不同的是，我想到了一个救他也能自救的办法。
必须让屈仁在视频里说出自己的意愿，究竟是决定被烧死或以残疾之身活下来。
扯开车门后，我迅速掏出手机，屈仁却以非常古怪的表情望着我：“不要了吧？你还想折磨我多久啊？”
“啊？”难道屈仁也知道了时间不断循环倒流让我一再作出抉择的神祕力量？
“我好像是对你做出了混账的事……这样吧，你试看还能再来一次重新开始吗？”
唉，这真是个无聊的游戏，偶而飘来一阵雨 点点洒落了满地……
后视镜又出现了那辆黑色轿车，虽然已重复了无数次，我还是免不了心跳加速：“他既然也知道了真相，这次又会出现怎样的结果呢？”
“哔哔——哔！”屈仁鸣笛按下车窗向我打了一个ok的手势，虽然听不见他说什么，可从他一脸真诚的笑容里，我知道他是诚心向我说了谢谢。
原来我无论如何抉择都不能妥善改变过去，唯有屈仁这个当事人改变了造成意外的态度，才有可能扭转未来的命运。
至于那股令时间倒流的神祕力量，我实在无法解释，可我知道，任谁也渴望能在生命中至少让时光倒流一次吧。
黑色轿车渐渐远去，速度不快，也不慢。正如时间，其实不快，也不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