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雅称“坐隐”、“忘忧”的内在机制
“坐隐”、“忘忧”作为围棋的雅号,显然都是着眼于其功能或效应而言的。那么,与之相应的更进一步的问题在于围棋何以具有并实现“坐隐”和“忘忧”的功能?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审视:
其一、阻断现实关系
任何个体都无一例外地置身于特定的现实关系之中,自呱呱坠地之日,直至溘然辞世之时,全部生命过程都只能在这种现实关系中展开,这是一种无可选择的命定!
毫无疑问,将所有环绕个体的现实关系纳人历史发展的轨迹中来考察,就应该承认,它对于有效地凝聚人类的创造伟力,以征服自然、序化社会、维系族类的生存和发展具有不可或缺的意义。但是又不能不看到,对于具体的个体社会成员来说,这些现实关系又通常构成一种束缚乃至桎梏。他那渴求自由和无限的精神却必须也只能安放在由所处的特定的现实关系规范的领域之中,不可抗拒地承受由此而来的种种世俗的欲念、烦恼、忧伤和痛苦的折磨。
但是,人毕竟是“宇宙之精华,万物之灵长”,摆脱束缚、追求自由构成了人之为人的永恒指向,这既是人的不幸,更是人的伟大!摆脱束缚必须在精神上阻断现实关系的制约和缠绕。而纹枰对局于黑白世界则不失为一种有效方式。
围棋变化繁复无穷,围棋内涵博大精深,一旦置身于棋局之前,人就仿佛被巨大的磁力吸附其中,将先前“剪不断,理还乱”的现实关系网络阻绝于围棋世界的大门之外,或者说将精神暂时隐遁于围棋天地之中,以至于“棋罢不知人换世”(欧阳修),“一局忘万事”(文同)。如果说这里的“世”与“事”都是现实关系的衍生物的话,那么,“不知”与“忘”正是因为对弈而阻断了现实关系的一种心理体验。所谓“坐隐”、“忘忧”亦即此种效应。
其二,营造别一洞天
寻找家园,是人类一种最执着的努力。这里的“家园”,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的赖以栖身之地,更是心理意义上的一种精神空间。从这样的角度看,我们甚至可以认为,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就是百折不挠地寻找家园的艰难历程。在这一历程中,围棋以其别有洞天而为文人们所热爱。
围棋纵横虽仅一十九道,从日常的眼光来看,真可谓方寸之地。但置身其中,由于现实关系被阻绝,却又呈现出另一片无限广阔的空间,即所谓“身共一枰红烛底,心游万仞碧霄边"(徐明善),“心似蛛丝游碧落,身如蜩甲化枯枝”(黄庭坚)。
黄庭坚还有一首《观叔祖少卿弈棋》,前四句这样写道:世上滔滔声利间,独凭棋局老青山。心游万里不知远,身与一山相对闲。细味其意,馀韵悠长。“世上滔滔”句意指世人为现实关系所束缚,故而逐利争名,心疲神伤。“独凭”则笔锋一转,让人们感到一人棋局即远离尘嚣。尤其是“心游”二句,顺承“独凭”句意,不仅让人体味到阻绝了现实关系,摆脱了名缰利锁之后的身之“闲”,更展示了小小棋局却不妨“心游万里”的巨大精神空间。正是这别一洞天,能供精神自由驰骋。
围棋的方寸之地不仅空间无垠,而且既静且乐。正如明代高启《围棋》诗所吟:
偶与消闲客,围棋向竹林。
声敲惊鹤梦,局里转桐阴。
坐对忘言久,相攻运意深。
此间元有乐,何用桔中寻。
诗人可谓深得围棋之真趣,不仅强烈地感受到了对局时外在环境的“静”,更体味到了内心的“静”,而心境的“静”意味着远离了世俗,这本身就是一种快乐和愉悦。如果说“静”与“乐”确实能够概括围棋的特征的话,那么,我们则想进一步指出,在围棋天地中,惟其“静”,故可“隐”;惟其“乐”,故忘“忧”。因此,以“坐隐”“忘忧”来称谓围棋实在是再准确不过的。(老王不卖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