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回到我身边
南慕辰吃完晚饭悠哉悠哉晃到科研大楼下的时候,就看到唐韵靠在银杏树上哭。银杏叶飘飘摆摆落了几片,原本诗意的景象此刻却凄凉得紧。南慕辰上前几步仔细瞅了瞅,身量和侧脸,以及标志性的单侧黑曜石耳钉,确是唐韵本人。
这丫头会哭?
南慕辰刚冒出来这个念头就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废话嘛,再强势也是个姑娘啊,献出爷肩膀的时刻到了,南慕辰调整出一脸忧国忧民的关切,大摇大摆凑了上去。
“哎呦这不是小师妹嘛?怎么了这是?”
唐韵扫了他一眼,没理。
南慕辰摸了摸鼻子,继续好言相劝:“现在是饭点儿,小师妹啊,前面枫叶林人少,咱过去哭成不?”
唐韵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鼻尖泛红,双眼晶亮,泪水一颗一颗砸下来,洇得睫毛根根分明。南慕辰愣神儿了两秒,有点儿心疼。唐韵随即起身,缓步走上科研大楼的台阶,背影单薄萧瑟,南慕辰默默地伫立在寒风之中,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追上去的理由,只好摸出手机:“景轩,你师妹心情不好,你……”南慕辰语带紧涩。
“嗯?我要点样啦,放心,交给我了。”
南慕辰低低地嗯了一声,衬着飘零的银杏叶,愈加挫败。
临近午夜,景轩推开宿舍门,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而后一巴掌拍醒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南慕辰:“等我呢?”南慕辰爬起来,两眼期待。景轩把手机递给他:“自己看。”
屏幕上是一张完美的合照以及无数点赞评论——黎晟的新欢宣告。黎晟。南慕辰盯着景轩朋友圈那张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的照片,恨不得盯出个洞来。机电系高材生与研会美女主持这种吃瓜群众津津乐道的cp,好吧,连挖墙角都是那么无力。这样想来,当时唐韵手里确实握着手机。
“所以……师妹是被……甩了?”南慕辰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怒火瞬间燎原:“他是傻逼么!”
景轩把他按到椅子上:“他不傻逼你哪儿的机会?”南慕辰的火气像遇到了干粉灭火器,瞬间无声无息。景轩温雅一笑:“要不要帮忙?”南慕辰风一样起身扯过纸笔,迷妹的眼神望向景轩:“不许保留。”
于是两人半宿没睡,把唐韵当成了目的基因,以实验狗严谨缜密的思路设计了一套把妹流程。
第二天早上,南慕辰精神抖擞地吃着早饭开始总结,其一:唐韵和黎晟从三年前在一起后一直有一个无法调和的矛盾那就是地域,双方家长达成不看好的共识之后吹的枕边风堪比西伯利亚寒流,俩人拒不让步,感情达到崩溃临界值,而家庭住址与黎晟仅一市之隔的美女主持适时出现成为两人最终分手的触发事件。其二:唐韵本人乃实验狂魔,黎晟跟她独处的时间都比不上小白鼠。其三,唐韵行事独立,眼界甚高,性格冷淡,不易打动。南慕辰皱皱眉头,这要换成课题,傻子才做。还好我是个天才~南慕辰咧嘴一笑,眼中有着膨胀的自信。
想当初唐韵还和黎晟地久天长的时候,南慕辰迫于形势选择隐忍蛰伏,而今英雄等来了用武之地,南慕辰都想在科研大楼门口放鞭炮。于是在气候宜人屌丝骚动的日子里,唐韵在餐厅当天第三次偶遇了南慕辰。南慕辰端着盘子乐颠颠坐过去,唐韵强行忍住抽动的眼部神经才没有翻白眼。期间南慕辰天南海北东拉西扯,唐韵把米饭咬得咯吱咯吱响。
“哎师妹你衣服上粘了一粒饭……”
南慕辰边说边伸出爪子,唐韵忍无可忍,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于是粲然一笑:“这是胎鼠的脑子哎,洗皿的时候溅到衣服上了。”南慕辰的筷子吧嗒掉在了桌上,嘴唇抖了几抖还是负隅顽抗:“师妹你……确定?”唐韵笑得肆无忌惮:“那要不你尝尝?”南慕辰不会承认那天之后一周内他都再没吃过米饭。
唐韵其实很想发泄一下,操蛋的爱情,压力山大的课题,以及实验室中若有若无的竞争和暗斗,可就算过去抽丫个负心汉一巴掌,再踹开实验室的门扬长而去又能怎么样,最终还不得回来,再费劲收场。于是就这么憋气过日子,简直忍耐到胃里都直犯恶心。
终于有一天,唐韵在没有路灯的科研大楼下团团转了十分钟才找到车子的时候,想到晚饭遇到黎晟和他正牌女友亲亲热热地互相喂饭,以及重复了两次还是做不出来的实验,瞬间火气爆发,一脚踹翻了车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去。走了100米唐韵开始后悔,这走到猴年马月才走得回去啊,可是返回去岂不是很没面子。唐韵简直心塞到极致,长长叹了口气,疲惫地蹲下来蜷成一团,曾经与而今的所有,在脑海中纷纷扬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一声急刹,南慕辰的声音响起来:“唐韵?”唐韵抬起头,黯淡的灯光下南慕辰蹙着眉头:“怎么了?”唐韵眯起眼自嘲地笑:“不想动。”南慕辰下巴一扬:“上车。太晚了不安全。”唐韵本想拒绝,看看周围昏暗的光线下树木狰狞向上的枝桠,还是乖乖坐了上去。
南慕辰稳稳地蹬着车,声音低沉:“看得出来你不开心,以后不要这么委屈自己,遇到什么都面不改色,看着帅气,其实独自苦撑,很累吧。”唐韵忽然就落下泪来。黎晟要分手的时候她有多舍不得,只有她自己清楚,可是她说不出挽留的话,她太倔强,不想用自尊换去换黎晟一个回头,既然他去意已决,她就放手,就算哭成狗也一定要在转身之后。她一直都这么潇洒,怎么可能让他看轻了去。可是南慕辰告诉她,累了就放松吧,他看到了她潇洒背后的隐忍和单薄,他知道她的苦涩与脆弱。
“还有,”南慕辰微微一笑,“如果舍不得,忘不掉,那就让自己过得更好,过往配不上未来的时候,谁还会在回忆里流连。”
唐韵望着他宽阔的后背,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有所倚赖,如释重负。她想到那通冰冷的分手电话,她浑身没了力气,手里的托盘砸到地上,捡着手术器械的手都在抖。她想到自己一整天戴着口罩,因为就算鼻涕都流到了嘴边,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早已泪流满面。她想到关显微镜的时候,她用擦过准焦螺旋的酒精棉在桌上写下他的名字,怔怔地看着它逐渐消失,如他的离去一般,无声无息,无可挽回,心痛得无以复加。而现在,唐韵边流泪边笑出来,她疯狂地泡实验室想忘记黎晟结果严重缺觉,她无休止地看文献导致头痛欲裂,她没有胃口不按时吃饭结果胃痛到站不起来,她现在觉得自己真是蠢,黎晟已经找好下家一脚蹬了她,她居然还跟自己过不去。
“谢谢。”唐韵低声说。真心地。
“对了,你怎么没骑车?”南慕辰突然想起来。
“咳……太黑,找不到车子。”唐韵有点尴尬。南慕辰微微一笑:“明天我帮你解决。”
第二天的晚上,唐韵和南慕辰一起走出科研大楼,唐韵远远就看到了自己的车子,因为……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唐韵有点无力。
“对啊。”南慕辰笑得意气风发。
唐韵望着车后座上那个随风飘扬耀武扬威的猪头氢气球,内心好凌乱。南慕辰搔搔头:“本来是想买美少女,但是感觉你可能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唐韵心塞地想,还不如美少女呢……但是猪头已经系到了后座,飘飘荡荡笑得痴痴呆呆,唐韵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于是唐韵每天载着猪头穿行于校园,在路人的纷纷侧目中,有种放肆张扬的欢乐从心底蔓延。
自从被甩之后,唐韵发现自己的生活越来越闹腾,原本安分守己做着实验的她如-80℃的细胞一般波澜不惊,而现在有了南慕辰的搅和,这日子过得跟蒸汽灭菌锅一样煮得咕嘟咕嘟热闹不已。
于是渐渐地,唐韵开始回归正常,南慕辰横冲直撞地扰乱了她的生活,他带来的冲击缓解了她对黎晟的执念,那种仿佛瞬间失去一切的痛苦和不甘开始淡化为苦涩和茫然,她怀疑他们的过去,他们的誓言,以及她感受到和付出过的爱。她就这样慢慢地,学会了与往昔告别。
于是她不再激越,转而沉默,实验的空隙看着南慕辰发来的消息,他没睡好把PB加成甲醛毁了片子啦,他忘了洗燕麦牛奶的杯子泡了茶差点中毒而亡啦,他没关窗户一晚上把舍友冻哭啦,就会浅浅地笑起来。偶尔她也会回他几句,小白鼠打架太凶猛垫料飞溅脸被打肿,小白鼠贪吃爱睡拎起来还抱着鼠粮不撒手,小白鼠生了一窝小仔不好好喂就知道围着雄鼠瞎转悠。南慕辰总是收到这样的消息,笑话她是属猫的,每天只关心老鼠,唐韵就纠正他说那不是老鼠是小鼠,直到景轩说她爱笑了,她才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变了。有关黎晟的所有,并没有消亡,只是隐隐作痛,她终于可以发自内心地说,黎晟甩了我又怎样,who tama cares。
南慕辰的实验补完之后开始泡图书馆写毕业论文,唐韵收了心专攻课题,日子静悄悄地走过,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南慕辰毕业的时候,唐韵把实验停了去送他,他在跟导师和同门告别,笑得温暖又阳光。他看到唐韵之后,笑容迟滞了一秒,又恢复如初。
“我签的公司在美国有分部,以后代购可以找我。”
唐韵有点想打他,都这种时候了亏他想的到。
“当然,我也可以直接买了送你。毕竟哥是拿了国奖的人,不差钱儿。”
唐韵就笑,笑着笑着鼻子发酸。南慕辰招手停了一辆出租车,把唐韵肩膀一扳推了回去:“好好照顾自己。”然后车子绝尘而去,唐韵抱着双臂,有种当初失去黎晟一般的空空荡荡。
唐韵茫然地走在路上,满脑子都是有关南慕辰的回忆,他嬉皮笑脸而又一本正经,他关怀备至而又分寸得当,他没有说过任何在一起的话,却一直在默默照顾她。这样是感激他还是喜欢他呢,唐韵有点迷茫,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不知道要发什么给他。
南慕辰开始工作之后忙得昏天黑地,他朋友圈总是有午夜的灯火,和晨曦的微光,却也不会忘记加班之后给她留一句晚安,虽然她早已熟睡。唐韵看着他不时更新的异国风情,庆功晚宴,公司年会,流光溢彩的大厅和妆容完美的同事,默默放下手机,感觉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
终于,唐韵穿着蓝色的硕士服,站在校长面前,她翻着手机找出去年南慕辰的毕业照,红色的博士服,笑容明朗,一贯的意气风发。她看着两张照片,笑着笑着就落寞了。突然手机震了两下,唐韵瞟了一眼,快递。
午饭的时候她拿到盒子,看着寄件人的姓名,都没开始拆就忍不住发了微信过去。
“毕业礼物。”南慕辰很快语音回复。唐韵晃一晃盒子:“不贵重的不要。”南慕辰爽朗一笑,“你慢慢拆,我手头还有点儿事儿。”唐韵边走边拆,是一部苹果电脑,她按了电源,里面有一个她名字命名的文档,她有预感一般打开,果然是他写给她的。
“三年前你研一,我博二,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很庆幸那天心血来潮抛弃同门去找景轩吃午饭,看到从层流间出来的你,眼神清冷又高傲,像只骄傲的猫。你朝我微微颔首,然后利落地做着实验。我看着口罩下你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莫名其妙开始心动。是不是很可笑,我甚至都没看到你整张脸,万一你是龅牙,或者塌鼻子,或者满脸雀斑呢?景轩换好衣服把我拖走,我才知道你名花有主。这不影响,我认定了,就等得起。
可是你们分手后你那么难过,我费尽心思想让你放下,不为我自己,只是想让你释怀。我买给你的猪头,其实更是为了让我轻易找到你。知晓你的位置,我会更安心。
景轩说,追女生和写文章一样,需要introduction,需要methods以及Materials,所以我去了解了你所有的故事,你的性格,习惯,爱好,我尽力维持一个合适的距离,扮演一个守护者的角色,不让你有任何不适,从而断送我的可能。可是毕业离校,我也没能说出口,我看得出来你在变化,可是我没有把握,我不知道你就算全然忘记他,也会不会愿意接受我。你那么敏感又高傲,我越是在意,就越是没有勇气。
可是这一年来,我看不到你,你临近毕业,我又怕打扰你,所以我频繁地发朋友圈,想让你知道我的近况,只是希望你别忘记我。那么现在,你是否像我思念你一样思念我?
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我们在一起,我就给孩子起名叫南思韵,因为我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我爸妈的爱情,教会我一点,如果爱,就深爱,全力以赴,永不后悔。
Say yes,dear 唐韵。”
唐韵抬头望向天空,细碎的光斑透过树叶,美好得不真实。这才是爱情,细水长流,静默无声,又有着无法割舍的,融入到彼此骨血中的依恋。唐韵终于意识到,他的名字,他的身影,原来早已代替那个人,深深刻在了心上。
第二天中午,唐韵在宿舍整理衣物,接到南慕辰的语音:下楼取快递。她嘴角上扬,冲下楼去,轻盈如风。推开门――南慕辰就站在那里,风尘仆仆,疲倦的双眼在看到她后晶亮璀璨。唐韵几乎脚步不稳,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快乐地发抖:
“你……回来了?”
“对。我回来了。”
南慕辰上前拥住她,用尽全力。“你在朋友圈发的图片,我看到了。”
那是唐韵写下的思念:八个移液枪枪头盒里,用枪头排出的八个字母:innikh de――请回到我身边。
唐韵脸埋在他怀中:“你从美国回来怎么会这么快?”
南慕辰笑得狡猾:“我在寄包裹的当天就去交接工作准备请假回国了。”
“你就那么确定我会答应你?”
“不答应小爷也得回来,回来追人啊!”南慕辰意气风发,一如当年。“你这innikh de也忒难懂了点儿,你直接拼个yes多省事儿。”
唐韵微微一笑:“因为我想亲口对你说啊。Yes,南慕辰。”“等会儿,不是说有快递吗?你倒是交出来啊?”唐韵开始耍赖,南慕辰爽朗一笑:“从美利坚发货,76kg的包裹已送达,请签收。”唐韵捧起他的脸吻了上去,这是她收到过的,最满意的快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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