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摘随感:匆匆
朱自清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如今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在八千多日的匆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1922年3月28日
来自百度图片陆拾随感:
今天是五四青年节,青年这个词在不同的社会、组织中有着不同的定义,世界卫生组织在2017年将青年定义为15-44周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是16-45周岁,而在中国,国家统计局定义青年为15-34岁,中国共青团是14-28岁。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自己已经是游离在青年定义边缘上的那部分人了。
偶然,翻到这篇朱自清的《匆匆》,忆起了那段语文课堂上的岁月:
那年我14岁,刚刚可以算步入青年的定义,作为一个初中生,对时间懵懵懂懂,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傻玩,没经历过什么考验,连人生的第一次大考中考都觉得遥遥无期。课堂上,听着年轻的语文老师如潺潺流水般的声音,娓娓道着这篇关于时间的散文,觉得真美啊。
那时的老师也是刚刚走出校园踏上工作岗位没多久,她活泼、美丽、充满爱和耐心,和之前遇到的老师都不一样,她没有偏见,不会因为学习的好坏区分我们,也不会因为家境的好坏区别我们,而我们每个人都期望和她成为朋友,努力希望得到她的关注,于是,那一个班级每个人在课堂上都努力学习,在课堂外都尽情玩闹。
一篇《匆匆》,让我们第一次明确时间是会悄然流逝的,而能做的就是珍惜时间好好学习,就是那么肤浅,却也是那么真心。每个人都愿意争着在课堂上,有感情的朗读这篇课文,连我这个常常胆怯于此的也不例外。每个人在下课后,都把这一篇小文章抄在自己的本子上一遍又一遍,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强迫症如我,只要写错一个字都要撕掉重写。
那时,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一种说法,人生不三万天,我们算出大概可以活到82岁左右,而那时的我们,十四五岁的年纪,惊叹着原来自己都已经在这个世界上五千多天了,而三万天仿佛遥遥无期,仿佛还可以做很多事情,只要我们珍惜时间。想过未来么,想过,想过未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么,似是而非。
时间,真的是不打招呼的溜走。转眼就是中考前夕,唯一在世的祖辈,我的姥姥在那一年却离开了,那年的她62岁,离82岁还隔着一个比我的年龄都要多的时间,原来人生不一定有三万天那么多,有些遗憾是注定没有办法弥补的。
中考,高考,大学,工作,我们这代人多数都是这样过日子,各自的精彩也不过是穿插在这样的日子中的小插曲,锐气渐渐失了,初心慢慢迷了,我惶惶度日,一转眼都过了而立了吧。依然有很多想做的事,而最大的问题,常常会归结到时间不够用。浪费了多少?虚度了多少?都没有办法数得清楚了吧。终于,曾经的那篇《匆匆》不再是一篇教我珍惜时间的美文,而成了写我现实生活的映照。没有变成曾经最想成为的样子,反而变成了曾经最为不屑的那一面,是不是人生中大多的后悔都由此而来?别人,我不清楚,自己,确实是这样怂样子了。
还记得30岁生日那一天,一个人夜爬泰山,裹着军大衣,趴在崖石上,守着地平线,等着启明星,那天的日出迟了,有种绝望中等待希望的感觉,当太阳出现的那一刻,是一种喜极而泣的幸福。也是在那一年,我开始和自己玩一个游戏,假装自己只能活到60岁生日的那一天,开始生命的倒计时,假假地设想60岁后的每一天都变成得到的礼物。
于是,人生有了新的坐标,年龄和倒计时,前一个会增,后一个一更快的速度减。大大小小的事情,被打了新的码,尽管并不清楚这组数字在未来会有什么意义。现在,六十岁倒计时的日子,已经是不足万的九字头了。
当年年轻漂亮的语文老师还依然在讲台上讲着那篇《匆匆》,不同的是讲台下坐着她的女儿;当年那群十四五岁的孩子,各奔东西,各自前程,有些人没了音信,有些人成了微信,只有少数的几个人,一起见见面聊聊天。
《匆匆》,是那年的一个标签。匆匆,是生命的必然。匆匆,是生活的样子。再见,匆匆,那些视而不见的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