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菇国梦隐
有仙山孤境,名唤无功山,世人未知。仙山之耸,直插云銮。山中有国,名唤白菇,凡胎莫入。山顶传有神蛊草,食之可功力大增。然世人未曾可见,无典可查,无数修练之人为此丧命。得道神姥莫铁衣携徒入山寻草,下落不明,有传师徒二人或冻死山顶,或被隐兽所食。
——《梦隐录》
(一)
无功山顶,白雪皑皑,云銮叠障。白原之上,一师一徒艰难前行。
师傅已过百岁,却容似少女。连芳龄十九的徒弟也要逊色七分。
无功山上有仙障,只要是过了半山腰,便是神仙也难使神力,腾云驾雾之术也无法使出。此时,师徒山顶寻草已过三日。白雪皑皑之上,师徒二人顶着风雪,各怀心事。师傅心心念念的都是半月后的玄尊大选。
玄尊之位,是道家修炼者的最高荣誉。这位童姥虽武功了得,但在道家之中,与之功力相当者还有一位她的师妹白露芷,此人自小天赋异禀,长大后更是风姿绰约,容貌倾城,在门中一直风采压过众人,包括骄傲的莫铁衣。但师妹在某大选礼之前突然消失,只留下两封书信。一封信写给众人,说她决定去南边某处归隐。另一封信是莫师姐亲启,信中白露芷称自己已寻到神蛊草,将仙隐某处,内化神草,待玄尊大选之日归来与师姐团聚。自听闻白露芷寻草之事,童姥夜不能寐,茶饭不思。还总是梦到师妹白露芷在她登玄尊之位那日突然降临大选,并且将她打败,同门师兄妹都嘲讽她。每每梦醒,惊声尖叫,并声称定要找到神草,任众师祖如何劝阻也全然无用。
话说这位一同前往的小徒弟倒对这神草没什么兴趣,那日师傅说要挑选一人同往,但无人敢应,都生怕丢了性命。唯有她唯唯诺诺的向前走了一步,称自己愿意一同前往。莫姥门下弟子众多,看到她,竟有几分眼生。这位徒弟名唤婉姑,本是个弃婴,被心慈的长者师祖所捡,养至六岁,长者仙隐,婉姑则入了莫铁衣的门下。因年龄小,性子弱,时常受众师兄师姐的欺负。极少有机会在师傅面前侍茶,俨然成了角落里默默无闻的小草小花。只见这瘦瘦巴巴的小姑娘颤颤巍巍的向前走了一步,轻声说了句“徒儿婉姑,愿随师傅前往”。莫佬皱了下眉,嫌弃她道行太浅,恐经不起那风雪。然眼下,除了她哪个敢出这个头?无奈只得带上了她,总好过独往。
眼下,这对师徒已经到了绝境,徒弟携带的口粮已全部吃完了。这些口粮都皆为莫铁衣所食,山中动物罕见,徒弟只吃了些沿途的野果肥虫。
徒弟搀扶着师傅,有气无力的对师傅说:“师傅,徒儿携带的口粮已经吃完,这神蛊草恐怕我们是找不到了。徒儿听说无数修道之人来寻都无一所获,甚至丧生。再不下山,恐有危险。”
师傅怒斥道:“你个短浅之辈懂什么?那些人没有本事,都是些枉死之人。现如今白露芷那个贱人找到此草,我若找不到,岂不笑话?何时我竟不如了她?”
徒弟轻声委屈道:“师傅您武功盖世,天下无双,但徒儿自知蠢笨,道行有限,恐怕难以支撑,先前尚有些野果野虫,但如今这风雪如刀,片草不生的,唯恐……”
“唯恐唯恐,就知道诚惶诚恐的,没半点出 息,怎得就做了我这门下徒了?纵然你……”师傅顿了顿,转念一想说道“你放心,待我内化仙草,你自然也比其他同门高出许多了。你长师姐也是要高看你一眼的。”
天真的徒弟想到一旦成功,自己再不用受门人欺负,虽这风刀割的她如鞭血口,心中倒也有些宽慰。徒弟在勾勒希望,而莫铁衣心生一念,若是果真走投无路,不如吃了徒弟的肉,左右这徒弟蠢笨,怕是挨不过下山。到时候,寻个风小的山洞,生火取暖,美餐一顿。严寒之中,冻肉不腐,还能让她多挨些时日,时间越多,找到神蛊草的希望就越大。
正在师傅暗自思索之时,远处隐约显露出一处山洞。师傅暗喜,难道冥冥之中天佑此行?竟心想事成。
“唉……”师傅假装叹气。
“师傅您怎么了?”
“我看你身小体弱,如今竟和我深陷两难之境,为师心生不忍。如今已无吃食,我道行尚高,还能挨到下山,但恐你有性命之忧。若实在寻不到那神蛊草,今日便暂且下山吧。你看,前面有个山洞,不如你同我进去生火取暖,稍作休息,也好让你缓缓气力同我下山。”
徒弟十分感动,反而倒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拖了师傅的后腿。
师徒二人向山洞处前行。一路上师傅余光打量着徒弟,心中估算这瘦巴巴的小丫头够她吃上几日。今日便先吃一只胳膊,其他的肉慢慢分食,留一条腿最后一日吃,一路上拖腿前行也方便些。要说这徒弟丫头,此时也在心中做着美梦,她想象着下山后师傅对她宠爱有加,平日里欺负她的师兄师姐也对她另眼相看,尊敬万分。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婉儿,师傅身体不适,得走慢些,你且上前探探路吧。”
徒弟应声走在前面,师傅走在后面,一前一后,各怀心思。快到洞口,师傅按耐不住,她集力于掌刃,欲用内力一头劈死徒弟。刚要挥手,徒弟突然猛的惊声大叫道:“师傅你看!那莫不是神……神……神蛊草!”
师傅听到这三个字,赶忙顺着徒弟手指的方向看去。
通体发蓝,灼灼如焰,中心开出一朵紫花,这可不就是那古籍中所描述的神草了!也罢,拔了神蛊草再杀徒弟也不迟。这下就在也不怕白露芷来夺位了。大选之日坐上选尊之位再杀了白露芷。任凭她白露芷再貌美非凡,受人欢迎,也终能成了她的刀下鬼。想到这儿,她心中大喜。
徒弟赶忙喜悦地跑过去拔神蛊草,但任凭她用尽全身力气却怎么也拔不出。师傅在一旁看的干着急,终是按耐不住了。
“真是蠢笨,你让开!我来取。”
徒弟让到一边,师傅用力一拔,神草纹丝未动。她又集内力拔动,这草却怎么都拔不断。只见师傅渗出的汗珠结了冰附在她的额头上。她咬紧牙关,手指发紫,怎么都不松手。
正在她用力之际,突然天旋地转,不知从何处竟飞来一只长爪獠牙,面目狰狞可怕长着翅膀的凶恶飞兽。只见它从远处飞来,所经之处,风云搅动,电闪雷鸣。
风吹得更紧了,风雪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徒弟干巴巴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坠。她赶忙跑过去拉住师傅,劝她赶快躲入洞中。
北风嘶啸,徒弟大喊“师傅,快走吧!山兽来了!”
师傅推开徒弟,像是魔怔了,口中念叨着“我要拔出来,我要拔出来。”
徒弟被推倒在地,眼看山兽向她们师徒俩飞来,这时精神恍惚的师傅缓了点神,正欲撒手,但早为时已晚。徒弟哭着大喊“何苦执念啊?”便拼命向山洞跑去。
一口吞了师傅后,隐兽便幻化小形向山洞飞去。
狂跑中的徒弟听着身后远处隐兽的嚎叫,吓得心惊胆战,腿一软,竟摔了个跟头,她绝望的趴在地上,却发现了一处洞中洞。一个像狗洞一样小的洞被蜘蛛网厚厚的掩盖着,婉姑拼命扒开层网,幸而她体量小,费了些力气终于钻进洞中。爬了一会儿,她看到了洞口,爬出洞口,她拼命的呼吸着,但定睛一看,她傻眼了,虽然摆脱了凶兽,但眼前她也是无路可走。因为,向前十步,便是万丈深渊,深渊之下被层层云雾遮挡着。进退皆难,横竖皆死。
婉姑想到自己的命数,心中惨然。今前无人知道自己的姓名,今后更无。自己果真是没有姓名的玩应儿,死了便死了吧。跳下去,总好过冻死之苦。
(二)
婉姑微微的睁开眼,环顾四周,已经到了夜晚时分。她挣扎着起身,下意识的摸了摸衣服。是一件陌生的青衫。
“衣服是我换的。你先好好休息吧。”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是一位年迈的老妇人。只见她白发苍苍,皮肤也比常人略白些。她端着汤药缓缓地向她走来。
莫非这位婆婆患有白化病,婉姑心想。但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感谢婆婆救命之恩,婉儿给您……”说着她欲起身行礼。但被婆婆阻止了。
“姑娘,我只是给你换了衣服,熬了汤药,真正救你的人是一位身着玄衣的年轻人。不过他不留姓名,因此我也不知他姓甚名谁。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哪里人?怎么会落入水中?还有你这头发……怎会如此……”老者顿了顿。
婉姑纳闷地摸了摸头发,并无异常。
她回答道:“婆婆,我本是沧州九寻山的修道之人,跟随师傅上山寻草。不想竟路遇凶残飞兽,我跑入洞中逃命,又一路从小洞爬到悬崖边,进退两难之际,只得跳入悬崖。我师傅被凶兽所食。原以为这一跳是死路一条,不想竟遇到您和那位恩人,这才捡了条命。”婉姑一五一十的说到。
想到那隐兽,她现在还心有余悸,如今师傅死了,再回山中,她的日子怕是更加艰难了。
“什么!你……你……你不是白菇人?”婆婆打了个哆嗦,端着的汤药碎了一地。
婉姑纳闷地摸了摸头发“白……白菇人?难道此地不是沧州吗?”
老婆婆突然惊慌失措,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口中念叨:“原以为你是害了什么怪病,不想竟是,竟是个地上人……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刚刚还让她好生休息的老婆婆,突然把她从榻上拽起来。一边驱赶一边轻声催促着:“你是异族人,你快走吧!待会儿我儿子和媳妇回来,若见了你,定然将你活活打死啊!”
婉姑也惊慌起来:“婆婆为何唤我做地上人?此地到底是何处?我与您子女无冤无仇的,又为何要我命呢?”
“姑娘你莫多问!今天我放你出去已经是你的运气!地上人在白菇国是不能生存的!我看你是个良善之人,我只劝你不要同别人说你的来历,有人问起,便说自己害了怪病,又撞坏了头,不记得家在何处了!还有,你记住白菇国没有日光,太阳是害人的恶魔,千万不可同国人提起和太阳有关的字眼!至于以后的吉凶,只能看你造化了。”
说罢,便将婉姑赶出了门。
婉姑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她朝着婆婆的家门磕了三个响头,便起身离开了。虽然不太懂婆婆所说的话,但为了不给婆婆添麻烦,她只好速速离开。
沿途遇到三五个路人,只见他们皮肤略白,眉毛头发也呈纯白色。和那位婆婆一样,竟皆是白化病人。那些人路过时用怪异的眼光看向她,故意绕开她几丈远。婉姑心想,这白菇国竟有如此多的白化病人,也是少见。
但如今这些人看她的眼神怪异,竟俨然是将她看做病人异类似的。
过了窄巷,走到街上,婉姑呆住了,满街之人竟全是白化患者!她看到身边路过的人都向她指指点点,皱眉捂鼻。相比之下,刚刚的那位婆婆真真是菩萨心肠了!
起初婉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紧张的看着地面急匆匆的向前走,她也不知自己要去往何处,但显然在大街之上,人群之中,自己显得太扎眼。自己明明是此处唯一的正常人,倒显得像怪物似的。
她一边擦拭额头的汗,一边健步如飞的想要逃离人多密集的热闹集市。与此同时,她也在用余光寻找人群中的黑发人。
难不成,这白菇国竟是白化之国?举国皆是白化病人!
走到人少之处,她开始静心思索。既然她能从沧州来到此处,也定有办法再回去。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一个容身之所,明早再试图打探这里的详情。不对!婉姑突然想起婆婆说的这里长夜无昼。也就是说,此处之人根本就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婆婆又口口声声叫自己为地上人。难不成,白菇国是地下之国?
想到这里,她猛然抬头,只见月明星稀,并无异常。
婉姑漫无目的的走着,肚子咕咕作响。
不远处有一座庙宇,看样子是个香火旺盛的庙宇,婉姑想到,今夜姑且先睡下,若一觉醒来还是黑夜,那这里便当真是个地下之国了。
婉姑冲着她不认识的供象拜了拜,口中念到:“圣人神人,小女婉姑,今日姑且先在您的地盘睡下,如有打扰,万请见谅。”
她拿了一个蒲垫作枕头,身材娇小的她躲在巨大的供象后面准备入睡。刚一躺下,肚子又不争气的开始抗议。
她再次跪在象前,看着贡品盘上的水果,抿了抿嘴。
“大圣人,大神仙,您大发慈悲,救救我这饥肠辘辘的肚子吧。婉姑已经许多日没吃一顿饱饭!我自小便被爹娘抛弃,无名无姓,在门中被众师兄师姐百般刁难,师傅也瞧不上我。原本想着帮师傅摘到神草可以立足师门,如今师傅死了,我也流落在外。还不知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上多久。想来您香火旺盛,少了串葡萄也是不打紧的。那么,婉姑就……”
说着,婉姑拿起一串葡萄吃了起来,又拿走几个较小的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