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穆莲（二）

上世纪90年代末，一个寒冷的冬天。某晚5点多钟，穆莲下班骑自行车回家，没走多远，看到单位司机韦师傅，推着自行车左右摇晃地走着，是去单位的方向。穆莲知道韦师傅酒喝多了，担心他的安全，调转车头，陪他一起走。穆莲左手推着自己的车把，右手扶着韦师傅的车后座，送他到单位。

韦师傅的休息室就在一楼（有三张床，单位有三位司机）。穆莲安排韦师傅坐好，帮他打水沏茶，安慰了几句，准备离开。韦师傅突然恳求，“姐姐，能亲我一下吗？”穆莲怔住了。“姐姐，能亲亲我吗？！”韦师傅又说。看着韦师傅痛苦恳切的表情，一向清高自重的穆莲，竟用自己的脸颊亲了亲韦师傅的脸颊，然后让他躺下，然后悄悄地离开了。

穆莲的家离单位很远，约七八华里，有很长一段土路。土路很窄，没有路灯，还有一段很恐怖的小树林。待穆莲骑自行车回到家，已是晚上10点多了。她跟丈夫撒谎，“今晚单位加班，同事们都回家很晚。”丈夫信以为真，帮她热了饭。饭后简单洗漱，她就躺下了。

躺下也睡不着，只感觉累，有点恍惚，也好像不认识自己了，眼前老出现韦师傅痛苦祈求的样子。

韦师傅，40来岁，中等身材，较瘦。长脸型，皮肤较黑，不太光滑，似有点疙疙瘩瘩。在单位工作七八个年头，是老职工了。待人谦虚，工作勤恳。性格内向，不善交往。心烦时爱喝点小酒。

次日早上，刚进办公室，穆莲就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韦师傅死了！韦师傅死在司机的宿舍里！韦师傅是喝酒喝死的！

司机的宿舍紧挨着穆莲的办公室。头天，韦师傅还几次进穆莲办公室，向两位大姐请教怎样写检讨书。两位大姐教他如何写检讨，最后又帮他修改了检讨，直到他满意为止。

那天穆莲送韦师傅回单位时，马路对面就是两位女同事与单位领导，他们明明看到韦师傅东倒西歪的样子，谁也没有过来帮忙。那是韦师傅临死前见到的单位人员。

其实，韦师傅真正的死因是憋屈，对此，大家心知肚明。

那天，韦师傅与单位某同事拌了几句嘴。事真的不大，也真的不怪韦师傅，听到拌嘴的人心里跟明镜似的。此事如果领导不参与，也许就没事了。虽然韦师傅受了点委屈，却也有自知之明，地位低下，人就卑微，忍气吞声，得过且过，时间久了，矛盾也就化小了。

可偏偏领导参与了，了解情况，解决矛盾。被问到的人，均倒向了领导袒护的一边。虽然两人都写了检查，并都在全体干部职工会议上做了检讨，且韦师傅的检讨更诚恳深刻，听的人心里都清楚，但仍受到了不公正对待。

40岁的男人心里窝囊、憋屈、纠结、难受、痛苦……加之那些日子夫妻两人正在闹矛盾。不善言表的韦师傅，更不善调和解决矛盾，只能与酒交友，向酒倾诉。所以就发生了不该发生的悲剧。

韦师傅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司机，一个极其平凡的人。还那么年轻，留下妻子和正在读初中的女儿。

人的生命怎么那么脆弱，昨天还在，今天就没了；今天还在，说不定明天就走了。人生也许漫长，活到100多岁；也许短暂，短暂得倏尔不见，你没想到，也根本想不到。

20多年过去了，每每想起此事，穆莲心里总是五味杂陈。自古以来，人都被分为三六九等，位高权重者，往往决定低层人的命运。如果当时领导明智，方法得当，就不可能发生此悲剧；如果当时领导给以适当关心、帮助或者安慰，也不会发生此悲剧。可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只有决策者的意志。

每每想起此事，穆莲就疑惑，当时自己怎么会有那样的行为？是善良、不自尊？还是上天的指使？但她不后悔，因为她用自己的行为满足了一个挣扎在死亡边缘同事的祈求。那一点点满足，对一个即将离世的人也许是莫大的安慰！那微不足道的祈求，也许是他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和不舍，他在寻求温暖，请求帮助，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寻找一颗救命的稻草。可太弱小的稻草，根本救不了一个人宝贵的生命！

每每想起此事，穆莲不知道如何面对丈夫，因为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为满足另一个男人的请求，向自己的丈夫撒了谎。谎言至今仍在。

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角落，放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本故事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