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飘的草帽
秫秫穗子红了的时候,队里分的那点还不够塞牙缝的小麦早已经吃完了,麦囤敞开了口子,向人展示着它大而无粮的羞涩面孔。
老葛老婆说:“总不能亲眼看着让孩子饿死吧。”老葛老婆看着连睡梦中都喊饿的孩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你说能有啥办法?一个三类队,一年到头也分不了几斤粮食。”老葛眼睛里冒着火光,瞬间不由得又把冒火光的眼睛低垂了下来。
“偷。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老葛老婆握紧了手里的拳头,大有一个鱼死网破的架势。
“偷,亏你想得出来,偷队里的庄稼让人逮住还不是去坐牢。”
老葛红红的眼睛又开始冒了火。
“你过来。”老葛老婆命令式的招呼老葛。
老葛往他老婆跟前凑了凑,他老婆附在老葛耳边嘀咕了几句。
“能行吗?”老葛有点犹豫。
“不试试咋知道行不行。”老葛老婆在关键时刻总会出谋划策。
夜,不算太黑,下玄月的亮光总是给人一种魔幻又幽静的感觉。四周黑黢黢的树木拧巴地站在那里,阴森森的,一棵棵像张牙舞爪的魔鬼。蛐蛐一阵一阵地叫声更增加了夜的寂静。
为了偷那已经红了脸的玉秫秫,老葛提前约好了村里的老杨。老杨是队长的兄弟,偷秋时不怕人逮住,逮住老葛,老杨和他是一伙的。反正为了不饿肚子,只能就这么拼一把。
秫秫地旁边是一大块棉花地,棉花也是刚刚结出花桃子。
棉花地头往里没有多远住着看大秋的老田头,队里给他搭了一个草庵子。
老田头早年丧妻,家里一个女儿早已出嫁,这看庄稼的差事就落到老田头的身上,每天不干重活还能多拿工分。 老葛和老杨悄悄地来到秫秫地旁边,一个在棉花地南头,一个在棉花地北头,静候着看庄稼的老田头能快点睡着,最好睡得死死的,他俩才有机会下手偷到被他们觊觎很久的红秫秫。
老葛亲耳听到老田头已经发出了呼噜声,老葛刚想走进秫秫地里用手去折那沉甸甸的红穗子,忽然从棉花地里飘来一个草帽子,如在水里漂浮的塑料盆。
草帽子越来越近,只是草帽下面看不清人的面目,只是那草帽被一个高高的似人非人的东西戴在头上来回在棉花地里游荡。
老葛看得胆战心惊,他停下了手中快要折断的红秫秫,眼看着那顶草帽又飘向棉花地的南头。
再说那老杨,正要去地里偷秫秫,也同样看见一顶草帽从棉花地的北头飘向南头,老杨也吓得腿直打哆嗦,心想:这是什么人啊,能长这么高大,老杨闭着眼睛不敢看那戴草帽的高人。
后来老葛和老杨聚在一起说偷秫秫时发生的怪事。 老杨说,那个戴草帽的高人肯定是你那过世的爹,只有您爹个子才恁高。
老葛说,我觉得也是俺爹。 老葛和老杨啥东西也没偷到,悻悻地回了家。
老葛一进门心里又不由得发起了愁。正在他发愁时忽然看见院子天井里有一斗红秫秫,打好的籽,一粒一粒的像点点碎碎的红宝石,老葛慌忙用手摸了摸好红秫秫好像还有点余温。
老葛发怔了好一阵子,不由得向门口看了看,有顶飘移的草帽正沿着自家的墙头由近向远飘向老葛看不到的地方……
是爹,一定是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已经过世好多年了,他还是忘不下这个家,他还是惦记着老葛和孩子,想到这儿老葛眼里不由得泛起了泪花。 想到他爹五十岁才生他,七十岁就走完了人生。想起十六岁就早早成家的自己心里不由得一阵悲哀。
缓过神的老葛望着那顶远去的草帽咕咚跪在地上,庄庄重重地连忙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