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情感]男人梦（56）乞丐的疑惑
“姑娘，您要去哪儿啊？”出租车师傅热心地问道。
路凤凰望着车窗外的雨景，停了一会儿，才轻轻道：“随便开吧……只要离开这里就好。”
师傅一愣，接着脸上似有所悟，不再多言，脚步一踩，发动机就启动了起来，待车子即将起步，师傅照例往后视镜看了一下，脸上一讶，道：“姑娘，那人你认识吗？她好像是找你的……”
路凤凰闻言，朝着师傅的那侧车窗看去，看到了武小璇面容急切地跑过来，边跑边喊，看嘴型，应该喊的是“凤凰”两个字。
路凤凰心下感动，只道她是来安慰自己，可此时，她只想独处一会儿，于是便对师傅说道：“走吧，我现在不想见她。”
“不想见她？”师傅想再确认一下，可他看着路凤凰悲喜难辨的神情，终是明白了些东西，不等路凤凰的回答，便启动了车子，沿着南京城的车道随意驶去……
更何况，本就不可能再有回答。
路凤凰自从说完“不想见她”四个字后，便沉默下来，怔怔地望着车窗外掠过景色，一会儿露出些淡淡的艳羡，一会儿又露出些淡淡的悲哀……
就像清水在追逐理想。
她忽然转过头来，询问道：“我能把车窗摇开吗？”
“把车窗摇开？现在？外头这么大的雨，把车窗摇开，还不得……”师傅余光打量到路凤凰神情的一刻登时停住了话语。
他看着路凤凰空洞的双眼，低低叹息一声，道，“你想摇就摇开吧，只要……只要小心别着凉就好。”
路凤凰面露感激，转过头来，摇下了车窗。
狂风席卷冷雨下，液滴打在脸上，像用冰做的石子，疼痛亦凉透。
可路凤凰的脸上竟是露出了安然神情，仿若凛冬时缩进了暖被窝；她发青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脸却又向外伸出了一分，神情愈加沉醉，竟好似在亲吻着、留恋着这一切……
斜雨成行，从车窗打开的空处溜到车内，沾湿了路凤凰的衣裳，也沾湿了洁白的车座，风声呼啸，终是到了散场的时刻！
路凤凰猛然把头收了回来，冷冷地瞥了一眼窗外后，便摇下车窗，对着师傅说道：“去罗生酒店吧。”
“罗生酒店？”师傅顿了顿，“好！”
“不，”路凤凰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还是去瑞文芝小区吧。”——那是她曾经的家。
“好。”
出租车陡然加快速度，没有多久，便到达目的地，师傅在路口把路凤凰放下；路凤凰在付钱的时候，特意多给了师傅五十块，师傅问道：“这是什么？”
“弄湿你车椅的补偿。”
师傅本想再说些什么，可路凤凰一脸的漠然，竟令他隐隐感到一种威严，不敢多言，收下钱便驱车离开了。
下车后，路凤凰抬起头来，正要看看前路，却蓦然站住了身子——她看到了过往总爱施舍的那个乞丐，即便在如今的暴雨天，仍辛勤地在小区入口蹲守着。
他寻了一个地势较高的避雨处，披着雨衣，半蹲着，甫一看到路凤凰，两眼一亮，脸上霎时露出极友好的笑容，像三月的阳光；他甚至还朝着路凤凰的方向凑前了几厘米，但碍于避雨处遮挡的面积实在不大，便被迫得只能在雨幕之内，红光满面地望着路凤凰……
堆满了希冀和期盼！
但路凤凰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了他三秒，就又往小区里走去，任乞丐在注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中，变幻出多种神情。
那乞丐的脸上先是诧异而难以置信，后又思索而怯怕……最后甚至还出现了一丝绝望，好不有趣！
“等等！”那乞丐终于忍不住叫喊出声。
路凤凰应声转过身来，望着乞丐，问道：“你是在叫我吗？”
乞丐初十分慌乱，后看着路凤凰平静的脸庞，胆子便也大了起来，伸着脖子叫道：“我苦啊！”
路凤凰神情一怔，似乎深受触动，接着，紧绷的脸色陡然松懈下来，爬上了点点悲哀，接着嘴角微微上扬，竟呈现出了一张格外凄凉的笑颜。
她一步步走向乞丐，身子肉眼可见地颤抖着，似有千言万语。
乞丐不自觉向后靠了靠身子。
路凤凰走到乞丐面前，泛着极悲哀的神情，定定问道：“你说你苦？”
乞丐不敢说话。
路凤凰吃吃笑着，忽开口问道：“你觉得你是在什么时候长大的呢？”
乞丐一愣，仍是没有说话。
路凤凰却不在意，说道：“让我来告诉你，我是在什么时候长大的。”
乞丐提防的表情松动几分，露出了好奇。
“我小时候爱看书，爱看书里的爱情，爱看书里的友情，爱看书里的亲情，人类一切美好的情感都令我向往，因而，在我因得不到这些美好而感到悲苦的时候，我会告诉自己，这些我求而不得的东西只是因为时机未到，我只要努力活下去，迟早会拥有，届时，人生就会圆满并且平淡下来，得到最安稳的美好。”
“在我努力活下去的过程中，我收获了许多，也痛失了许多，但是我的悲苦却始终未变，甚至愈演愈烈——悲苦我想要而未曾得到的，悲苦我得到而未尽善尽美的，这些东西撕扯我，令我的痛苦加倍深邃，就像一束光照射进枯萎的灵魂，然后变得同灵魂一样枯萎。”
“而就在受悲苦煎熬的某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一个真理，”路凤凰顿了顿，“也就在那一刻，我觉得我长大了。”
“什……什么道理？”乞丐呆呆地问道。
“众生皆苦！”路凤凰一字字道，脸上冷绝，“人从出生开始，就在一步步索取，索取需要的，索取想要的，索取别人有而自己未有的，在索取的过程中，有人望而生畏，有人自怨自艾，有人不惧进取，有人得天独厚，因而便有人成功，有人失败——成功者得意，失败者失意，可你如此便以为成功者会一直得意下去吗？”
乞丐想了想，点点头。
“不会的，”路凤凰露出极戏谑的表情，“当索取成功的一刻，人也就坠入了更大的索取之中——他们要保持已有的，还要索取更难得到的；在某一刻，当初的‘成功者’终会开始索取超出能力之外的东西，而在这同时，他们也会不断地失去他们已索取到的，最终导致的结果显而易见——‘成功者’又变成了‘失败者’，并且，当曾经的‘成功者’变为失败者时，痛苦会愈加深邃，因为被撕碎的美好，比丑陋还令人失望，而这种过程，永没有尽头。”
“而你，”路凤凰顿了顿，“肯定也当过成功者，或许是儿时比别人跑得快了一点，或许是吃上了爱吃的东西，或许是见识到了别人未见的风景，只是到如今也成了失败者——你所想要的金钱，是你能力之外的东西。”
“那难道……”乞丐的神情竟也悲哀了起来，“人就该早早放弃索取？”
“人就该早早放弃索取，”路凤凰重复了一句，忽闭上眼睛，嗤笑了一声，“呵！”
路凤凰再睁开眼时，脸上已明显激动起来，她说道：“是啊，当你发现这个真理的时候，自然就会想到，人是否该早早放弃索取，然年安于一切，但……”
路凤凰忽然停住，神情变得极为奇怪，她似乎在追忆到美好的事物，可眼眶却红了起来：“没有用的，当你明白这个真理的一刻，你便踏上了不断索取的过程，若停下，即死去——命运是如此善意，当你停下又不敢死去的时候，它会利用你的想象，你的回忆，来加倍你的痛苦，以此让你拥有死去的勇气——灵魂或是肉体；再或者重新上路——继续得意与失意的轮回。”
路凤凰笑得灿烂，与此同时，眼眶亦红得厉害：“你说你苦，那我就告诉你，众生皆苦，而人生，本就是以痛苦索取痛苦的过程！”
乞丐的身子颤抖起来，不知是害怕还是绝望——哪种更好一些呢？
他愤怒地指着路凤凰，叫道：“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路凤凰置若罔闻，仍继续说道：“你觉得我每次路过都会施舍你钱是因为什么呢？”
她没等乞丐回答，便自答道，“是羡慕，羡慕你对我来说易得的东西，金钱；而我对你，则从没有过同情，因而，当我懒得给你扔钱的时候，你不必说你苦，那有什么用呢？人人都苦。”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乞丐突然对着路凤凰嘶吼道，像临刑的人看见了诬陷者。
“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路凤凰肆意地笑着，“哈！因为……”
她忽然顿住，眼皮颤动着，猛然将雨伞扔开，大雨顷刻间浇遍她的全身，将她淋成个落汤鸡。
乞丐惊诧地望着路凤凰，害怕至极，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路凤凰的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人，正在雨幕遮掩之中，神色莫辨地望着路凤凰……
下一刻，当乞丐猜到路凤凰的用意时，耸然动容。
只见雨水浇淋在路凤凰的头顶，沿着她脸上的五官流下了七八行水柱，而从她双眸流下的两行水柱格外粗壮……
这一刻，连狂乱的雨声都像遇到了乐谱中的休止符！
路凤凰发青的嘴唇仍强有力地开合着，从中传出的声音亦像纷飞的炮火，在炸裂着：“因为我要告诉你，人生永恒的痛苦必伴生着永恒的幸福，我们在痛苦中不竭索取，不曾退缩，不曾哀叹，为的不是痛苦的终点，而是与之伴生的幸福！即便我们知道幸福的下一站就是痛苦，但我们仍要不畏索取，拼死进取！——而这，便是人活着的意义！”
乞丐神情一呆，路凤凰的话语像一束强光射入他的灵魂，令他浑身一震，等他再望向路凤凰时，眼中已是冒出了从未有过的火焰，像两盏明灯，在黑夜中照亮前方。
“凤…凤凰。”一个心疼的声音从路凤凰背后传来。
路凤凰猛然转过身，待看清来人之后，高昂的精神终于颓然，全身一晃，竟柔弱地轻声道：“小璇……”
武小璇暖暖一笑，道：“我刚才没追到你，就也打了辆出租车，一直跟在你的后面……还有…还有我一路追上你，为的，不是想要安慰你，而是想对你说，我……我反悔了——我想跟你在一起！”
路凤凰神情凝滞，接着，露出了一个让人心怜的笑容，身子一倾，竟吻上了武小璇！
“啪！”
武小璇手上的雨伞应声落地，两个绝美的女人便在这疾风骤雨之中激吻着、救赎着、狂放着……
路凤凰在武小璇耳边低声道：“你先在这等一会儿，我去拿样东西。”。
武小璇似乎舍不得这温软唇香，有些不甘心地问道，“什么东西？”。
路凤凰回眸一笑，未发一言，便转过身去，坚定而无悔地朝小区内走去，她的背影挺拔而刚毅，在大雨滂沱的幽暗小径中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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