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厨房到埃勒克特拉

    《饮食男女》是我在凌晨时分看的，当影片播到一分钟的时候，我就发现在凌晨选择看这部电影实在是个大大的失误，害我吞了无数口水。厨房永远是在中国人的家庭生活中担当着一个重要的角色，民以食为天，而在厨师的眼中，厨房就是天。

     在影片中，家中的厨房是属于父亲的私人禁地，其他人难以涉足，这亦是一种家中话语权的体现。大女儿和二女儿都想靠近厨房，靠近父亲。家倩（二女儿）在情人家里做菜聊起往事，说道：“那时候，他老喜欢带我去大厨房玩，家珍每次都为了这个生气。”其实不难看出，父亲对家倩更为喜爱，不仅因为她长得最像逝去的母亲，更由于她从小喜欢做菜，且聪明好学，一学就会（朱伯伯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在这份喜爱上又增添上了一份危机感，那是对自己厨房话语权的危机感，也是对自己在家中威权的担忧。例如每周的“星期天晚餐”，家中三女都必须参加，晚餐自然由父亲一手准备，而餐桌就成了宣布家中大事的场地，家倩买房在饭桌宣布，家宁（三女儿）搬走在饭桌宣布，家珍（大女儿）搬走也是在饭桌宣布，而在最后的“家庭晚宴”，父亲续弦亦是在饭桌宣布。如果把餐桌比作会议桌，那么餐前准备就是会场布置，晚餐的主厨就是大会主持人兼主席，这么些年来父亲一直牢牢把控着这个位置，一直到影片最后厨房易主，家倩开始准备晚餐。但其实可以看到，晚宴的“号召力”已经不如往昔，一连串的家庭变化使得最后的“与会者”只剩下了家倩和父亲，其实这并不是厨房话语权的交接或是家中威权的更迭，家倩是被动地选择了家中的厨房，父亲放弃了，家珍放弃了，只有家倩能接手了，或许她更想得到的是来自于父亲的认同，以此来接过厨房，但没想到是如此的一个被动地局面。

     可以说，其实父亲对于厨房的眷恋，有一部分是来自于过世的母亲，在影片的最后一段，家倩盛汤给父亲喝，父亲喝过后欲言又止，最后说：“汤里头姜太多了，把药膳作用改了。”家倩则回应：“哪里会姜太多嘛！调料、配方跟以前妈做的一模一样啊！我就记得你们为这个斗嘴，你用姜胆子太小啦！”藉由此，我可以揣测，父亲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掌握了厨房的话语权，至少母亲在世时话语权起码是一分为二的，甚至乎是母亲在掌控厨房，掌控家庭，即便父亲是大厨，但母亲应也不会差，而且在中国传统家庭中，在“男主外女主内”的观念下，内厨也一直是由女人在操持。母亲故去后，父亲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母亲的所有责任，包括每天早晨分别叫三位女儿起床，洗三位女儿的衣物，也包括厨房内外的话语权。家中厨房如此，酒店中的大厨房亦如是。影片开头的家庭晚餐在父亲接到酒店打来的求援电话而结束，父亲马不停滴，匆匆赶至，亦是去捍卫自己的战场。父亲走进酒店后厨那一幕分明是一位百战百胜的将军奔赴沙场的那一派自信和从容。老朱是父亲的至交，共同为酒店大厨，而在老朱身故之后，父亲业已决心离开大厨房，老友已去，这片战场再也无人相扶相携，不如放马南山。而与家中小厨房的割裂，即是在父亲决心续弦，跟和自己女儿一般大的锦荣在一起之后。与小厨房的割裂，也即和过往生活的割裂，和逝世母亲的割裂，女儿都已成人成家，我也是时候进入到下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厨房啦。

     关于父亲和锦荣之间的结合，我承认，在最后的“大晚宴”上，当父亲说出那句“请伯母成全我们”之后，我在漆黑的房间里错愕不已。但后来回溯线索，才发现出现这样的结局并非奇怪，绝非怪谈。在影片开头，父亲准备家庭晚餐的间隙接到了一个电话，对面是个女声，父亲就在电话中教她鱼的做法，末了还说了一句：“今天不说，要等到哪天说呢。”起初我以为是他的女儿之一（因为是影片开头，所有背景都还未交待），后来知道这并不是女儿的电话，而在接电话时流露出的温柔语气也是少有的。就在当天晚上，锦荣带孩子过来串门的时候，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家珍“朱爸呢？”接着孩子跑过来一脸烂漫地说：“妈妈今天把鱼煎糊了。”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因为被另外的剧情带动了，没去深思两者之间的联系。在影片中段锦荣和父亲站在家门口的那一番关于姗姗便当的谈话让我感到有点疑惑，按理说若是晚辈出于尊重和关怀长辈的话，应该就送便当这个事情表达一丝歉意，但是并没有，双方的交流俨然同辈。还有在影片后段，当梁伯母与锦荣在闲谈起朱爸，梁伯母说：“我看他人还不错勒，又会烧菜，话是不多哇，跟我还蛮谈得来的。”锦荣蓦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侧头斜睨着梁伯母，眼神中透出来的意味，后来我才知道是：“什么？你要跟我抢男人？那我得快点把事情说开。” 不光在朱爸和锦荣方面处处透露出这些细节，在朱爸和梁伯母的交往中也有一些值得玩味的地方，梁伯母回国后第一次到朱家做客，朱爸一直是赔着小心，不单一直在旁“嗯嗯嗯，是是是”，还帮她点烟，而这个场景被复制到了梁伯母第二次到朱家做客时的情境。结合后面“大晚宴”的一番话，我才知道，这之前根本就是女婿见丈母娘啊！

    至于锦荣和朱爸怎么会在一起，我更倾向于“埃勒克特拉情结”的说法，与“俄狄浦斯情节”相对应，两者皆是来源于希腊神话，俄狄浦斯的恋母情节，埃勒克特拉的恋父情节。锦荣早年丧父，一直以来都是母亲将她和妹妹拉扯大，在她成长的过程中父爱一直是处于缺失的状态，在一定程度上这种对父爱的渴望就转嫁到了朱爸的身上，由于妹妹锦凤和家珍是同学，所以两家的交往在很久之前就开始了。而且家珍对锦荣说过：“跟我客气什么呢 ，你就是我们家第四个女儿啦。”这在一定程度上无疑是愈发加深了之于埃勒克拉特的身份认同。而朱爸对于锦荣，则可能是一种介于女儿和爱人之间的感情，抑或说是亦妻亦女的情感，这其实可说是一种伦理的错位，但从双方各自的特殊家庭结构上面来讲，这种伦理错位有其存在的条件。

   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我一直看得很模糊，不晓得李安是不是往前再踏了一步，进入了又一个雷区，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看，这必然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我也不敢凭空乱想，看电影的人自然会各有各的想法。影片还有诸多的切入点，诸多的细节，想起一处便又深思一处，不得不说，李安还是着实厉害。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