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黄】《华沙的眼泪》15
15.
她本该早就来的。
准时出席婚礼,故意缺席葬礼。
李艺彤幻想过很多次和华沙重逢的情景,每次都和梦里一样,相望而无语。她有太多话想对华沙说,不知从何说起,都是她欠下的。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黄昏的秋风扫过李艺彤凄婉的侧脸,拉扯着她灰色风衣的衣摆流连忘返。她弯腰倾身向前,拿出攥在口袋里的手,伸向刻死在大理石碑上的名字,像那个夏天华沙为她拂去额前的碎发,指尖轻轻地拂去字迹里停滞的灰尘。
指肚上薄薄的浮灰让人稍感安慰,看来那个男人心里是有她的。
李艺彤上前挨着墓碑席地而坐,望着山那边燃烧了一天的太阳缓缓坠下,那些心里话在沉淀的暮色中慢慢浮出日夜交接的边界线。
“之前我们好像从来没在梦里说过话,你在我们放空的楼梯拐角,一个人坐在窗台,腿伸向外面。我叫你小心,你笑着叫我过去,于是我也坐到窗台上,学你把腿伸向窗外,可是再回头你就不见了,只有我一个人,突然就从窗台掉下去。 ”
梦境的真实感丝毫不亚于现实,或者说梦里的感觉就是大脑真实的反馈,逃跑意味着压抑,坠落代表着恐惧。而每一次梦中的坠落,都让李艺彤感到失去了自己。
“考上大学后,我试着打听过你的消息,高中同学谁也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有人说你出国了,有人说你被保送到某个重点大学了,无论是哪种我都希望是真的。那个地方我也没再回去过,虽然总是梦到,但我没有勇气真的回到那里。”李艺彤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握紧,手背的血管突起,血液里紧张的因子开始流向全身,回流心脏。
“我选择了一个很危险的工作,遇到很多病态的人,像从地狱跑出的恶鬼,肆无忌惮的伤害着无辜的人。”手渐渐松弛下来,无力地摊开,掌心几块明显的茧失去血色的惨白。“我第一次真正开枪的时候,掌心都是汗,食指在扳机上僵持着,就想到了你。从那以后,我宁愿承担开枪的后果,也不想深陷没开枪的后悔中。”
她拍拍手站起来,手摩挲着墓碑上的字,妻字上的爱和掉在地上被人踩碎的落叶一样,看上去支离破碎。
“他对你好吗?” 李艺彤低哑的嗓音在风中叹息,“如果我没有放弃而是努力的找你,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有三个字在李艺彤心里千回百转,像三块粗粝的石头怎么都磨不平,直到人死了,才一点一点吐出带着血丝的残渣,“华沙,对不起…”
夜色笼罩住整座城市的上空,李艺彤缓缓走出了墓园,萧瑟的背影在晚风中显得那么孤单,又仿佛背负着什么,每一步都那么的沉重。
华沙墓碑不远处的树阴里走出一个纤瘦的身影,看着刚摆上的百合花,轻叹一声,“谢谢。”
夜晚的喧嚣是寂寞灵魂拥挤的惨叫。
把车停好后,李艺彤调整好心态下车,又一次走进了那家令人难忘的夜店。
灯光在人们头顶顽皮的跳跃着,像驻守暗黑森林的精灵将她带到了要找的人面前。领口松散的李旭,仰着头往胃里灌麻痹寂寞的慢性毒药,几天不见脸颊凹陷了许多。
聒噪的音乐迫使她倾身向前和已经迷醉的李旭说话,“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谈,别跟老子谈钱,老子有的是钱..”醉醺的李旭转过身看是李艺彤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指着她信心满满的说,“我就知道,你回来找我的,你一定会来,为了她你真是什么都敢做。”
李旭又点了一瓶伏特加,要了一桶冰块,起身向里面的包房走,李艺彤观察下四周没有异样,假装整理衣服,顺势摸了摸腋下的枪。
李旭进去就栽倒在长沙发上,启开酒瓶,倒上两杯加上冰块。
一杯自己端起,一杯推向站在门边的李艺彤,“放心,没加料,这可是西伯利亚高寒区产的烈酒,战争时期都能用它洗伤口,俄罗斯大帝的最爱。”说完,他仰头就把一杯烈酒干了,脸皱起来的样子倒像是大帝没熨好的裤子。
李艺彤挨着门坐下,端起那杯酒看一眼,喝了一口,先凉后辣,比白酒更冲,一团火顺着食道冲进胃里,热辣难挨,果然和酒精一样霎时间能让人浑身发麻,不知疼痛。
“我想知道华沙的事情,”酒杯放回玻璃桌面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李旭看着天花板闪动的灯影轻笑了下,撑着昏沉的身体坐起来,眼神有些呆滞和迷茫,“我去奉贤集团开股东大会时第一次见到她,清瘦的很,白皙的肤色甚至有些病态,黑色长发被风吹起时会露出细嫩的脖颈…”
他一边说着,手还比划着,从他痴迷的眼神看得出,是真的爱过。
李旭的形容让李艺彤回想起自己认识的华沙,相差不多,她是那种谁看了都不禁想保护的女孩。
“然后呢,”李艺彤给他续上一杯,拿过自己那杯抿了一口,“一见钟情?”
李旭端起喝了一大口,咽下后发出嘶哑的感叹声,“对,一见钟情。我爱她,从见到她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此生非她不娶。”
他抬头瞄了一眼李艺彤冷漠的表情,“觉得我在撒谎?”
“觉得你很天真,你的母亲根本不接纳她这种出身的女孩,嫁给你怎么会幸福?”
李旭眼睛下垂,有些自怨自艾,“对,我是妈宝男,很多事我都必须听她的。但是娶华沙,她不能拒绝,因为我是真心爱她的。你知道她刚认识我时有多害羞吗,总是低着头心事像有很多事,我第一次拉住她的手,她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她的手又小又软,羞涩娇弱的让人心疼…”
在李旭将他和华沙的恋爱史娓娓道来时,李艺彤将杯里最后一点酒也干了,喉咙火辣辣的说不出的疼。
她不知道这次来是否真的要听这些,还是为自己无法接受华沙的因情自杀来找个理由。听到她的丈夫亲口描述这些爱过的细节时,李艺彤不确定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李旭为华沙做过的这些或大或小的事情,她一样都没做过。
所以,殴打李旭时,每落下的一拳不止是气愤,还带着这些年的不甘和嫉妒吧。
比起出轨的李旭,她又高尚到哪去。
李艺彤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长吐一口浓浓的烟雾,打断了李旭的自言自语,“你了解她的过去吗?”
“嗯?”李旭眯着眼透过烟雾看不清李艺彤的表情,直接拿过酒瓶灌了一大口,手抹了一把湿乎乎的脸,“我知道那么多干嘛,她从来没问过我的过去,我为什么要问她?你们做警察的是不是特喜欢刨根问底,一旦怀疑谁恨不能把祖孙三代都查出来,就为了证实心中那个小小的疑点。”
李艺彤瞪了他一眼,“我们只针对嫌疑人,你没犯罪心虚什么。”
“在你眼里,难道我不是罪人吗?”
李旭瘫靠着沙发背,手里握着半瓶酒,笑得肆无忌惮。李艺彤左手夹着烟,右手摸到腋下,眼神严肃的盯着他,“既然你这么爱她,为什么还出轨?”
“我从来没说过我出轨,是你说的,”李旭又往自己嘴里灌酒,麻痹的手失去控制将酒洒进鼻子里,哮喘一样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整个人趴在沙发上,像摊冒泡的沼泽,咳着咳着又开始笑,“很多人来这不是为了放纵而是找回自己,我也是,那个跳楼的女孩也是,还有…”
李旭的话越来越模糊,李艺彤起身过去,蹲下听到他嘴里嘀咕着,“你爱她却不来找她,胆小鬼…”
她站起来,右手无力的垂下。
虽然李旭是个混蛋,但他说的没错。
从包房出来,她扶着额头站了一会儿,看着晃动的人头,一张张笑或者麻木的脸,都是欲望画下的人皮面具。
李艺彤摇摇头,准备离开,忽然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黑色性感长裙一闪而过。她本能反应地跟过去,穿过拥挤的人堆,手快伸到那人肩膀时猛然激起一阵恐慌,万一真的是她怎么办?
迟疑的瞬间那人回过头,看着李艺彤笑面如嫣,和她打招呼,“艺彤,这么巧。”
相似的眉眼却比黄婷婷多了几分韵色,李艺彤更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黄婷婷的母亲。
见李艺彤诧异的说不出话,黄女士笑着挎住她右手胳膊,拉着她往电梯走,“正好陪我喝一杯。”
不知道是不是伏特加酒的后劲太大,李艺彤只觉得头脑昏沉沉地只会跟着黄女士进了电梯,接着又进了一间包房,淡雅的色调不像是夜店。
“艺彤,喝杯水。”黄女士温柔的将水递到李艺彤嘴边,看着她张嘴喝下去后,满意的笑着问,“第一次来,还不适应这里的酒精吧。”
“您怎么会在这?”李艺彤干渴的添了下嘴唇,还想喝一杯,浇熄胃里的那团火。
“成年人的娱乐场所,我怎么不能来,你不是也来了吗,”黄女士握着李艺彤的手,拇指在她手背摩挲着,发现她湿润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婷婷知道吗?”
听她说到婷婷,李艺彤转头却对上黄女士敏锐的眼神,“我是来找李旭的,问他点事情,没有其他的。”
黄女士满意地笑了,摸摸李艺彤的头,“我就知道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不等李艺彤发问,黄女士又给她倒了杯水,渴的欲望战胜了好奇心,接过来一仰而尽,水流淌进衣服里都未察觉。
“那你都知道了什么?”
黄女士抽出纸巾帮她擦脖子上的水,快擦到锁骨下时被按住了。李艺彤的眼神有些迷茫,嘴唇微张,视线漂移到她的脖颈,慢慢靠过来,倒在她的肩上。
“知道…我是个胆小鬼…”
黄女士轻拍着她的背,像哄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安抚她,“睡吧,至少在梦里可以勇敢一点。”
李艺彤躺在沙发上,感觉一双温暖的手抚在她的脸上,食指挑弄着她的下巴,痒的睁开了眼。
柔软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一双温润的眼睛静静的看着她,是华沙。
李艺彤将她抱进怀里,头发的香气是那么的逼真,仿佛不是梦。但她知道,除了梦,再没有机会这样抱一抱她了。
“发卡,你变了,”华沙在叫她,“变得爱哭了。”
“不要走好吗,求求你,别走…”李艺彤缩紧手臂,很怕自己下一秒抱的就成了空气。
华沙收起下巴在李艺彤的肩上轻咬了一口,她终于松了手。李艺彤惊讶的看着她,“为什么咬我?”
“要你记住我。”“我怎么会忘了你?”“你会的,你已经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不是吗?”
李艺彤哽住了,华沙知道她在想什么,“我该怎么做才能不忘了你?”
面对李艺彤发自内心悲伤的发问,华沙用行动回答她,“吻我。”
所有压抑的思念都在吻中融化,华沙的发丝缠在她的颈间,白皙的皮肤逐渐变得滚烫,像落下去的太阳沉入她冰冷的海洋。华沙不再是那个害羞,沉静的女孩,一颦一笑都带着动人的魅惑,在她身下动情的摇曳,仿佛此刻已不再是她。
李艺彤看着她的眼睛,希望这双眼睛可以告诉她,这都是梦。
“不许动!”
腰间忽然一阵冰冷,李艺彤后背忽地僵住,后颈发出一层冷汗,只听她接着说。
“再不起床,就把你抓起来。”
回头看见黄婷婷穿着宽松的白T恤握着她的枪,真是虚惊一场,她坐起来拦住黄婷婷的腰把她抱进自己怀里,掐住右手腕,威胁道,“滥用枪支可是违法的,尤其是拿来袭警。”
被禁锢的黄婷婷不服输,撅嘴反驳,“我又没有真打你,就是吓唬吓唬。”
“谁说没打,你打中这儿了。”
李艺彤松开她指指自己的左心口,黄婷婷笑着躺在她腿上,捏她没什么赘肉的小腹,“一觉醒来说这么肉麻的情话,做什么美梦了?”
说到梦,李艺彤恍然大悟,她不是在夜店的吗,怎么突然到了黄婷婷的卧室。
李艺彤收好枪,大概想起自己去夜店的目的,以及遇到了谁,“我昨晚碰到一个跟你很像的人,背影几乎一摸一样。”
黄婷婷躺在床上伸懒腰毫不在意的说,“什么叫像,那就是我。”
“才不是,是…”她犹豫了下,觉得说出黄母不是件好事,没想到黄婷婷打破了她的顾虑。
“是黄凤仙吧。”舒展完身体后,黄婷婷坐起来,一副心中有数的表情看着李艺彤,“我早知道,她是那的常客。也是她把你送来的。她说,你去李旭了?”
李艺彤松了口气,把头发扎起来,开诚布公的说,“是,我想知道他和华沙的过去。”
“过去真的很重要吗?”黄婷婷期待的仰视着略高于她的李艺彤。
“当然,过去决定了你现在的模样。”说完,李艺彤把枪套放到床头柜上,转过身看到眼泪汪汪的黄婷婷跪坐在床上,“怎么了,为什么哭啊?”
黄婷婷抱住她,撒娇地,依赖地,说了一句特别孩子气的话,“过去能早点认识你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