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落始觉已轻寒《人生感悟ABC》明月共光辉

岁月| 海棠花,旧庭院

2020-05-25  本文已影响0人  叫我高高_628d
    小院蚕眠春欲老。新巢燕乳花如扫。
珍惜所有的不离不弃,看淡所有的渐行渐远。

海棠花被雨淋过,细碎得仿佛一场烟花,她立在旧庭院,在斑驳的光影里,抚摸那把褪了色的木椅。她知道昔人已去,而无端的有泪在睫毛上闪烁,往事如昨,一帧帧在记忆里翻飞。

儿时母亲总是忙碌,只好把她丢给外祖父,她总是垂泪,外祖父也总想办法哄她开心。记得有一次,他见她泪眼婆娑,就变戏法似的把他的陶瓷牙从嘴里吐出来。她看呆了,止住泪。她见他的脸颊瘪下去,说着漏气的话,不由地破涕为笑。

童年的日子总是悠长又单调,院子里,只有外祖父与她,倚着一棵暗紫色的海棠树下看光影从东墙到西墙。

她背诗,起初背《画》。“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她指着树上的鸟教他背。见他背不好,就捡起小木棍在地上有模有样地写“鸟”,再煞有其事地鼓着肚子说:“鸟儿”。他说:“巧儿”。她生气了,瞪着眼睛,拿着手中的“教鞭”说:“笨!怎么教都说不对!”她跺了脚,歪着头指着他,那认真的样子却逗笑了他。

上小学时她最盼他来。他一来,她就把书往书包里一塞,飞进他的怀抱,然后从他的怀里蹭下来,再去灶台偷吃花生米。他来了,母亲高兴多了,里里外外张罗着,给他炒几碟小菜,温一壶酒。

八角桌摆好,他坐在炕头儿,父亲坐在炕尾,她自然挨着他坐。待饭菜都摆好,母亲就从柜子里取来小酒盅,放在白瓷大碗里,往碗里倒上沸水。

母亲的动作格外轻柔,待热水刚要漫过杯身,就收手。有时母亲还会在酒中加些姜丝或者红枣,她依偎在他的身旁,看他夹着菜蠕动着灰白的胡子和父亲闲聊,也看着姜丝在酒中沉浮,直至姜丝温润的性子被酒气激发出来,她就欢喜起身,给他斟上一小杯。

愿所得皆所期,所失皆无碍。

她最喜欢听他讲打日本鬼子的事情,他一说到这儿,就甚是意气风发,顾不上胡子上沾了酒水滔滔不绝地。

“钻豆地,那是常有的事儿。晚上,月黑风高,黄豆秧窜到腰,你看前面有亮光,就得赶紧跑,猫着腰蹲着,一小溜风似的'蹭蹭蹭’地奔,谁敢停下,吃枪子的!”

他说完闷一口酒,含着,瘦瘦的喉结上下蠕动后,再“哈”的一声把酒咽下去。那时的她第一次觉得他是英雄。她禁不住吞了口唾沫,眼睛盯着他,手往嘴里漫不经心地扒拉着米粒。

后来,她知道他绝对是一个很传奇的老头,十八岁当兵,二十岁当连长,受过重伤。有一年在村里外马家坡上,冬天雪地白茫茫一片白,只有一盏瑟瑟发抖的冷月。当时他正带着队伍执行任务,和一队鬼子遇上了。月色下,子弹像冰雹“嗖嗖”地从耳边掠过。他为了救一个比他小的兄弟飞扑过去,子弹穿过胸膛,他从雪坡上滚下去,一直滚到雪绺子沟里去,好在没有命中要害,捡回一条命。

那年夏天,父亲病重,他每天从村东到村西往返三四趟。他的脚步明显缓慢,动作不太利落。他来了也不坐,在屋子里转转,叹口气,摇摇头就又走了。日落时,他又来了,依然如此,最后门都不进了,就坐在大门口的石头上看着村口发呆。

有些事情,她懂得太晚。她应该记得,他每次和父亲喝到暮色苍莽的时候,他们都会站在院子里聊好久。有时候,她看到他如同老战友般轻拍父亲的后背。那个动作,在晚风里显得无比温柔。

然而,他没有等来他的“故友”。那年夏天,三十几岁他的小女儿成了寡妇;十四岁他的小孙女儿再也没有了父亲。而他,七十岁曾经威震绺子沟的人儿,一夜愁白了头。

你可以假装年轻,但你毕竟在慢慢长大

她不记得,他是如何熬过那个苦难的岁月的,毕竟真正痛苦的还是她的母亲。好在,她们都终于熬过了最苦的日子。她也可以去外地求学,一切都有了新的转机。

在外地的日子,她想念母亲,更想念外祖父。她决定去看望他。城市的风有多大,人群多汹涌,她完全不知,她甚至不会坐城市公交车,凭借着“鼻子底下就是嘴”的方式,终于在晚上七点多找到舅舅上班的旧物市场。

等她到达时,舅舅告诉她,外祖父听说她要来,高兴极了,早早就走了,说去车站接她,可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那时天已经黑了,八十多岁的人了,万一摔倒了。舅舅明显有些焦急,她和舅舅急忙坐车寻找。在天快黑时,她们找到了他。他正蹲坐在车站的土墙处,抱着肩膀,不时地向车来的方向张望。他灰褐色的身影像一小堆尘土,瘦弱伶仃,就要在车水马龙的光影里隐匿在夜色里。

她的眼角有泪流下,她多想再依偎在他的怀抱,像儿时他抱着她一样,而此时,她发现,他像孩子般羞愧地低着头,为自己走错了车站而自责。

时间教会我们万物藏于心,不表于情。

毕业后,她如同一粒等待发酵的梅子,她不知道生活会不会更加甘醇如酒,她只知道,她得努力,努力去工作,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她忘了陪伴的无价,他只能去车站守候,直到再也无法等待。

他病危时,她正因为一场恋爱的失败而沮丧,也因为工作的不顺而懊恼,她没有想过,其实他的离开才是她一辈子都无法避开的洪流。她清楚的记得,那年春风很大,柳色开始泛青,她和母亲走进屋,他喘息着用力伸出手想抚摸她的脸,就如儿时他为她揩去脸上的泪痕一样,可是,终是无力。

他走了,多年后,在一个盛夏的黄昏,身为母亲的她从柜子里取出他的小酒盅,细细抚摸,又端来白瓷碗学着母亲,烫了满满一盅酒,她端着酒杯轻抿一口,嘴唇微微颤抖,泪水从脸颊滑落。

她站起身,看向窗外,苍莽的远方,豆麦的香气随着水汽飘向远方,月色下的绺子沟寂静无声。院落晚风吹拂,那棵他常倚的海棠花在夜色中默默地盛开着,一朵又一朵,殷红如血。

再后来她教学生背“小院蚕眠春欲老。新巢燕乳花如扫。幽梦锦城西。海棠如旧时”,读着读着,她就仿佛又看他蹲坐在海棠树下向她微笑。

她也笑,然后对学生说,有些爱,我们一定不要表露得太晚;有些事,我们不要总是后知后觉。

学生不懂,可她已是泪眼娑婆。

-END-

投稿:岁月拾遗一个人可以走得很快,但一群人会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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