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短篇】子非鱼
当我睁开眼睛！一片天光璀璨夺目，于黑暗的深处掀起万丈波涛。海藻浓翠欲滴扶摇随水逝，美丽的珊瑚礁散发出残破的褐色。成群的小丑鱼游了过来，它们的眼睛漆黑漆黑，流动着水纹。
多少年了，我又有了生命！我看见了碧海青天下的山河飘絮，雨打芭蕉。池塘里的莲子哔哔剥剥散开成熟的香气。躲在荷花里的黄蜂做着甜腻的梦！而我再没有看见你举起青竹伞微笑着向我伸出手，满目的柔情！只是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只是那一季的细雨淋湿了归途。
——子鱼
1.蜕变
那一年。
杏花，春雨，江南。
我站在清如碧潭静如止水的仙境湖边看自己净化成仙的样子。
我用自己的一双手掬水来饮。赤足踩在结了冰的湖面上用灵力幻化成桃花让冬季跟春季很早的交舞，用我原来的鳍变成的双腿溅出雪白的水花，孩子气的傻笑。
早春，寒气沁肤，我不知道还有人起那么早的。
那个人穿着青色的袍子，背着书箱，足上一双布鞋，手里是一把青竹纸伞。
我吃惊的看着那人，看着他在雾气中渐渐走近的身影，衣衫蹁跹，清矍而优雅。
足下的湖面遽然出现了某道裂痕，冰块渐渐的开始断裂并发出哗哗的水流声。我准备让自己就这样沉下去。
可是一瞬间他的面容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清楚的看见了他的脸，轮廓深刻眼神幽深。
只见他疾步而至并伸出了双手，凝神注视着我脚下的那块冰，不紧不慢的移动着脚步一语定心：“姑娘别怕，把手给我！我救你上来。”
他上前一步抢先抓住了我的手，平生第一次我接触了人类的体温，原来这就叫做温暖。
他的半个身体马上浸湿了，这么冷的天气，他却二话没说很快的脱下他身上仅有的那件厚厚的衣袍给我裹紧。
“姑娘，没什么事情就赶快回家吧！”
说完就转过了身。
我看见他快速的上岸，重新背起他的行囊，寒风吹起他粘稠沉重的衣服的一角，留给我的只是一副修长优雅的青影。
我傻愣的站立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
2喧尘
遥远的小山细水，袅袅的炊烟渲染出江南风景如画。
竹栅栏小木房，小桥流水，人烟罕迹。
静幽而雅致。
我长久驻足在那个柴扉紧闭的木屋前，手里紧抓那件湿了的长袍。此刻它静静在我的手里，余温尚存。
他出现在院子里，脸上是震惊的神色。
我马上举起手中的衣服，支支吾吾起来：“那个，我是来还，这个。”
他哈哈一笑。
我不知不觉感到一边脸颊已经烧的滚烫起来。
小木屋里有纯香木的味道，炉子里炖着发着浓浓的油香气味食物，整间屋子清净淡雅，靠窗有一间壁橱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古朴简洁。卷卷透出不俗的气息,萦绕四周。
其间再无他物。
再看它们的主人，始终给人一种幽静疏远的感觉。
一杯清淡的热茶，杯身剔透莹彻湛出隐隐纯青，一双洁白的的手轻轻的握着，茶水正冒着蒸汽氤氲了眼前的那双眉眼。
“姑娘，喝杯热水吧。”
我双手接过，无意间瞥见不远处的一页书，正沐着窗外的寒风肆虐的发出呜咽般的沙沙声，刚巧翻到了那一页凝滞不动。
字迹清晰鲜明的一行诗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公子很厌恶尘世。所以才有了那句诗吗？”我抬起头对视他的目光。
他笑了，但没有回答。
“我可以借那本书吗？”我摇摇的指向那本书，我弄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借书，是因为真的跟书有缘，还是一种借口。
出了小木屋，我的心情是高兴的，莫名的高兴。
我转过身，看见他仍然微笑着目送我离开的身影，还是那身不染风尘的青布衫，寒气不侵。
我微微的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若有所失的恍然大悟：“你忘了告诉我名字了。”
他脸上明显的一愣，点了点头笑道：“柳恕”
柳恕，柳恕。
我在心里默默的吟诵这个名字两遍。
想起初见他时的那个晨雾，弥漫的无边无际，他从曲径幽深处走来,朦胧的身影若隐若现。
我脸上一红。垂下头，低低的说：“子鱼，我叫子鱼。”
3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仙府游一日，世上光阴匆匆，风移影动不知凋零了多少片落花，水流湍湍，哗哗的穿过无风的荷塘。
夏日的阳光，寂寂的照耀粉色的荷苞和涟漪的湖水。
一个女子坐在绿荫旁的草地上，漆黑的发落满瘦削的肩，庇荫里洒下点点斑驳阴影，风在树顶上飒飒响过。
女子静静的陪着他，那个出神的看着湖面的影子。
我静静的走向这几乎属于两个人的世界。
“柳恕？”我小心翼翼不敢置信。
两个人同时回头。
我目睹了柳恕脸上出现的惊诧表情，边上的女子亦然。
他是不认识我了？可是我才刚读完他借给我的书啊！人世匆匆真的短如一秋。
我默立良久，终于从衣袖里掏出了那本诗集。
他幽深的眸子亮了亮，迟疑着伸手接那本书，原来还是记得的。
女子在一旁看着我，又看看他，脸上不禁浮起了一层乌云。
“她叫幽若，是我的未婚妻。”他脸上的笑如涟漪一荡而过。
应该祝福吧，可是心里却忽然装满沉甸的失落与惆怅，我巧笑敷衍：“她长的可真美。”
“姐姐才美！”女子走近我，不知为何我竟然来不及掩蔽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伸手扶住我：“姐姐小心后面的池塘。“
她有一种让人不忍拒绝的清纯高贵之美,慢慢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腕上，幽眸熠熠，似乎发现了什么奇异之物。
“姐姐也信佛？“
我低头看见我修行的佛珠，在尘世的阳光下正发出青、蓝、靛、紫各色光泽，一惊之下连忙收袖。
“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女子嘴上浅笑，眼角隐有深意。
我看向柳恕，那个瞬间我竟感觉自己的眼中有泪，我们到底错过了什么？他的眼底清澈的像那个早晨最纯洁的露珠。
还好，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爱情。
还好，我们都可以全身而退。
可是发现自己的内心始终是那么荒芜，无边无际。我不得不为自己默哀。
我迫使自己转向他，僵硬的把书塞进他的怀里：“谢谢你的书，‘结庐在人境’，祝你幸福。”
他怔怔的站在我面前，脸上是我所看不懂的表情。
4流年止水
纷纷飞雪，下了一夜。
又是一年冬了，一年了。
也许他已经忘了在这里不顾一切的冲到我面前，以为我是一位落水的姑娘。却并不知晓，这碧波寒水，是我的家啊。
我呆呆的坐在岸边，任飞雪纵横万里山河肆意紊乱，看远处雾霭弥漫，深褐色的丛林有鸟兽的哀鸣。
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簌簌的白雪安静依旧。
“子鱼，果然是你！”
语气是平淡的，带着惊讶。
我不敢回头，身后的他也没有再走到我的面前。
他轻轻的叹着气：“去年的今日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遇见你，然后你就失踪了。”
我的心里一悸。
他继续道：“后来，你来寻我，我很高兴，相信还会再看到你。”
我眼里的泪水终于开始模糊了视线。
我在做梦吗？是幻觉吗？
我慢慢的站起来，还是不敢回头，我怕，怕转过身的时候，梦就会醒，会破碎。
他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像去年那个更寒冷的冬季。我快要沉下水的时候看到的那张脸，只是此刻的他眼神充满忧愁。充满我读不懂的含义。
我沉默。
很久，很久很久，我们就这样石化了。在我以为他会离开的时候，他却上前走了一步忽然拉起了我的手。
我心里一惊，想抽开，他拉的更紧：“幽若她……她是公主，这门亲事是御赐的，我…逃不掉…”
“那日以后…你后来去了哪里？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了。”
“你…你们…”
我们同时一惊，就看见了身后的幽若，她脸上哀伤是那么的鲜明和委屈。
5 告别
幽若硬拉着我进山修佛求签，我看了一眼柳恕，他的脸上洋溢着春风般的微笑，点头表示默许。
当他的青影渐渐的远离在我的身后，我总感觉有道温润如水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我，带着悲悯的、忧愁的、哀伤到化不开。
幽若说:“姐姐，我并非善妒之人，既然你与柳郎相识在先，我又怎会做一个拆人姻缘的坏人？”
“只是皇恩浩荡，我虽贵为公主，也难驳圣意，我愿意接纳姐姐，往后可以与我做个伴，一同陪伴柳郎如何？”
我抬头，看见幽若公主清丽的容颜，眼神真诚和善，心下一片澄明，却有种说不出的柤梗，难道柳恕的默许，也是有这个意思？
那天晚上，我向佛祖许了个愿，祈求放弃我三千年的修行换来这一世与他相遇、相识、相守、相爱。
当我们遭遇爱情，就会变的自私和无药可救，即使，只能做个妾。
一阵枯燥的木鱼声忽然不断扰乱我平静的祷告。
睁开眼。
我的眼前蓦然出现了一位慈悲的老僧，他的脸上是远离红尘的飘渺和宁静。
“施主，求的是什么签。”
“姻缘。”
大师的脸上出现一种古怪的我说不清的表情，手中的佛珠粒粒在转动，很久很久，他深深的沉重的叹息了一声：“心地清净方为道， 退步原来是向前。”
“大师，弟子不明白。”我的心突然极其紊乱。
“施主实在不该被尘世所扰，忘了自己的本分。”
我大惊之下连连后退：“你是谁？”
老和尚的脸上仍然平静无波，静谧的佛堂满是压抑的诵经祷告声不断不断的撞击着我的心。
我慌乱着脚步往外跑，刚跑到门口却撞见了一个人。
她微笑着向我走来。
如初见时仍然笑的那么无邪，那么令人无法拒绝的诱惑：“这么急，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啊？”
“公主？”
我回过头来，那木鱼声依然不紧不慢声声响在空荡荡的旷达的佛殿，禅门吱呀一声紧闭，只有少许的亮光从窗纸里透视着突然黑暗的房间，禅师的脸被折射进来的光圈蒙上一层阴恐颜色。
“姐姐。”幽若呵呵的笑着，清脆银铃般的嗓音飘荡在四周的黑暗中，回声很大显得有些恐怖，“姐姐不是很相信佛吗？佛祖会保佑你的!”
我一步步的退到墙角，幽若，我不相信那个善良的女子还有这个慈悲的老和尚会给我带来危险，可是我依然发出了一种模糊而颤抖的声音，感觉到危险在一步步的走近：“我要见......柳恕。“
幽若的脸色在那个瞬间忽然变的非常的难看，那是一张愤怒到扭曲的脸，如山邱上的藤蔓在爬行：“本公主自小便与禅师修道，初见你腕上佛珠就知晓了你的道行，说！你一个异类，为何要纠缠柳恕，有何目的？”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幽若，我很心痛。
“我…我要见…柳恕”我心绪紊乱，几欲窒息。
“他是知道的，柳恕，他是知道我带你上山的目的，你还不死心吗？你这个妖孽。”
幽若的笑声再次回荡在黑暗中持续而漫长。
我忽然想起了临别时的那道悲悯的，哀怨的目光，我是妖精，凡人的心思和一举一动，怎会不能觉察？
只是为了他，我愿意赌，而已啊。
我忽然平静了，心里的悲恸竟缓缓化作一股欢愉，我扶着墙壁站直了身子：“来吧，怎么处置我，我无所谓。”
幽若得胜的看着我，以一种至高无上的姿态。
“可是，死之前，我要可怜你，”我顿了顿，“没有我，柳恕仍然不会爱你。”
幽若瞪大了眼睛像是被刺痛了要处，一种悲壮的情愫渐渐的在她的眼睛里扩散，像落霞里的荒草漫无边际的燃烧。
慢慢的她的眼睛恢复了光泽，在黑暗中熠熠发光：“你说的没错，柳恕从未爱过我，却有名义上的婚约。但是你呢，你这个妖精配他的爱吗？永远不配！”
“阿弥陀佛，”一直默念咒语的老和尚此刻忽然站了起来，黑暗中一个人影向我走来，我浑身不禁又开始颤抖。
“受佛祖感召，你已被剥夺千年修行，到来处来往去处去吧。”
“不!”我惊骇的跌坐在地，晴天霹雳，泪眼滂沱：“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就是因为我爱上了人类，亵渎了佛性？”
禅师紧紧闭上眼睛，木鱼声又重新震响，浑浊四周：“佛祖是仁慈的。“
我浑身开始冒冷汗，涅槃般的烈火浴身，心如被生扯活挖般的痛苦。
我快要死了吗，木鱼声开始变的凝重起来，重的让呼吸都变的那么困难。
世界开始模糊了，幽若的面孔像模糊在水中的倒影，但是我看清楚了，她表情是焦虑的，不忍的，担忧的。她是在为我担心吗？她还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如那个夏天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莲花般清爽脱俗的姑娘，我当时就在想，柳恕的红颜知己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只是在爱情面前，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况且，她也是为了保护他！
别了，柳恕！
意识就快熄灭了，我隐约见到有个人影走来。
一滴温热的泪落在了我冰冷的面颊，一双手的温暖从我的右手一直蔓延到我的心脏，我感应到了，柳恕，是你，你来了。
那个飘雪的冬季，就是这种温暖，你伸手抓住了我。我在你那双幽暗的焦急的眼睛里看见自己落魄的样子，我不禁微微的红了脸，右颊滚烫滚烫，我不会冷的，但是你却把全部的温暖都给了我，只穿一件单薄的青衫，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啊，为什么要艳羡仙府，执着成仙？
如果我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我就会常常拥有这份幸福，这样远远的看着他。
即使他身边已经有了红颜知己。
即使生命有限，只要我在，我都会陪着他。
即使无法靠近，只要他幸福，就好。
黑暗侵袭了我。最后，有一滴冰冷的泪水，落进了他的指中。
他深黑的眼里，亦有一滴泪水，与它交融。
如那初夏的莲蓬，遇到了露水的恩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