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夹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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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把孩子名字改成:“小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
父母告别老先生,抱着我往回赶。夫妻二人,一言不发,父亲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的路,心里好像有一丝轻松,父母尽力了,余生靠自己支撑吧。在80年代的条件下,农村夭折个孩子并不稀奇,其实比我早出生的乔二嫂家的孩子,出生几天就夭折了。也许按奶奶的想法,不四处求医住院的,也许我也早已离开人间了。
母亲坐在车里,抱着我,脸紧紧地贴着我的胸膛,对于一个母亲,只要感受到孩子的心跳,世界就是平和的,前面的路还很长,回家的路还很远,但看着小半车的药,母亲就有了希望,这小半车的药就是女儿的粮,女儿的命,只要女儿的眼睛看着她,她就是幸福的。“驾、驾”车轱辘压着崎岖的土路上一颠一簸地渐渐远去。
回去后,母亲把药堆放在炕梢,奶奶过来,看着半炕的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她心里认定,母亲就是一个疯子了,村民们来看,有的只是叹口气,摇头走了,有的也说,死马当活马医吧。母亲也不在乎,烧水就给和药,当母亲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铁勺,小勺里装满像酱粥一样的药时,双手开始颤抖起来,母亲将勺子里的药放在自己的嘴里,眉头皱了一下,又立即舒展开来,微笑着说:“小苔,吃药,妈妈喂,不苦。”说着,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试探着盛了另一小勺,放在我的嘴角边,接着说:“妈妈吃一口,小苔吃上一口。”然后又期盼地眼神盯着我的嘴角,好像我的嘴角就是我的生死,只有张开嘴,吃下药才有活的希望。时间好像在此刻凝结,但随着我一声婴儿的咿呀,慢慢张开嘴角,把半个小勺咬在嘴里,把药吃了下去,没哭没闹也没吐,就像婴儿吃的果泥,果粥,母亲不敢相信自己。又赶紧喂了第二勺,第三勺,直到十来勺时,母亲激动地一边哭,一边喊,喊来父亲看小苔吃药。就这样,一对年轻夫妻在经历女儿女儿即将夭亡后,又看到了希望。但在村民和奶奶们看来,我不但身体有病,脑袋也有病,那么苦的药当饭吃,指定是个傻子。但是,从这天起,我每天的吃药时,父母都双双守在眼前,幸福地看着,望着。等到假期时,隔壁的男孩海也会时不时过来喂我吃药,有时,他趴在炕上,双手托腮,看着我吃,有时,海会像小大人一样,盘腿坐在炕上,把我抱坐在自己怀里,母亲一勺勺的喂药,时而还会手巾帮忙擦嘴。
母亲看海对我的喜爱,喜在心里,就当海是我的哥哥一样。习惯了海这院那院地跑。我家门前是条很宽的河,父母为了将来能盖几间大房,又要有院子,又要有场子地秋天打场,就一有空闲就去拉土垫院子,垫院子是个力气活,父母亲拉一车土回还后,一铁锹一铁锤扬,但我就没有照看,后来就趁我睡着上 ,把我放在炕上,用大枕头一个一个地围在我的四周。怕我醒了掉地上。其实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我都两岁多了,还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也很少动,所以父母的给我设的屏障,每次都很安全,更何况,每当放学后,海就会拿着作业跑我家里来,搬个凳子坐在炕沿边,开始做作业,大声都不敢出。
平静地像水一样的生活,在一个酷热的夏天被打破,那个夏天,我长了水豆,脖子上,脸上,眼皮上,太阳穴上,黄豆大的水泡。母亲和隔壁海妈说:“这几天别让海过来了,小苔长水豆,很厉害,海虽然大了,但必竟是孩子。别怕被感染。”为此,海妈后来说海为此还哭了一鼻子。
一天,母亲仍等我睡着了就围好枕头去垫土了,感觉屋内实在闷热,就把窗子敞开了一扇。仅这一扇窗,就改变了一切。当父母在院子外面隐隐听到我的哭声,扔下铁锹就往屋跑,以为我睡醒了,或者摔着了,哪知道进屋时,一只大公鸡正在炕上啄我,当时我眼皮,太阳穴,脖子上的水豆均被啄破,留着脓水带着淡淡地血色。母亲吓傻了,上炕抱起我,荒乱地不知如何是好,一边哭着,一边轻轻在我眼前晃着,看到我眼睛还完好,眼珠还完好,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幸运的是公鸡没有啄我眼睛,因为睡着了,啄的是眼皮,是我的水豆, 我没有瞎,但是却在眼皮上,太阳穴上,脖子上留下了永远的疤。让我直接从美的世界掉进了丑的深渊。母亲悔恨莫及,自此,也开始对奶奶有了怨气,因为,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奶奶带着,只有我,没人看,自己躺在炕上。虽然从来没说,但是母亲知道,奶奶闲她生的是个丫头,又是个有病的丫头。所以奶奶对我们越来越冷漠。只有海从此每天都会过来看我,逗我玩,海唱歌特别的好听,他的歌是那样的纯净,但又略带一点点的忧伤。等我三岁多时,在短短的几天内,我学会走的同时也学会了说话。从此,在村子里,我才算是一个正常的孩子。实在无聊时,海就教我数数,很快我从一数到一百,当我能从一数到一百个数时,村民们才相信,我不但脑袋没病,反而聪慧异常。因为,在当时教育落后的年代,三四岁的孩子能数一百个数,真的是百里无一的。
有了母亲,我才有权利拥有童年,有了海,我的童年才有了色彩。每天吃三小碗的药,我的胃已塞得满满的,所以吃饭时吃得特别少,奇怪的是,等到我把所有的药都吃完了,还是吃不多少饭,而且总是胃疼。所以一直柔柔弱弱,像一棵孤单的草,一阵疾风吹来,貌似能倒。
一九八五年,国家已经实行计划生育政策,鼓励一孩化,满大街的墙上,全用白灰写着大字,“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优生优育”、“生男生女都一样”、“关爱女孩”……但是政策归政策,当时的农村家家都想要生个男孩,为了能生男孩,每天挺着大肚子藏着,躲着,躲避着抓计划生育的。老超生游击队的游击战遍布各个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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