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七年的女儿，我不想要了
我越来越确定，我不想要我的女儿了。当时那么艰难得到的女儿，我现在真的不想要了。
养了七年的女儿，我不想要了
女儿不是我生的。
这是个秘密，连我妈都不知道。这个秘密，只有我和我丈夫以及我女儿的亲生母亲知道。
我以为这个秘密将随着女儿在我家的成长而被逐渐淡忘直至永远消失，但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不想要她了，在她才七岁的时候。
1
我第一次怀孕是在大二，我和丈夫都吓坏了。当然那时候他还是我男朋友。我们想了一万条生下孩子的路，但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进了医院的计划生育门诊。
讲老实话，我对流产的孩子本身没有什么情感，还不成形呢。我主要是害怕这次流产会影响我以后当妈妈。
直到我第二次怀孕，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可依旧没法生下来，那时候刚刚大学毕业，生活无着，怎么结婚生孩子呢。
直到我们结婚，我已经经历过四次流产了。我一次比一次麻木和放心，十分确定我一定会在将来某个合适的时间再次怀孕做妈妈的。
直到婚后三年，我一直没再怀孕，才开始着慌。
2
检查的结果，是我患有子宫内膜异位症，不太容易怀孕了。不太容易是一种医学上的表述，医生口头的表述是：“可能性非常低，非常低。”什么原因造成的呢？和流产有关吗？是细菌感染造成的，可能有关，不太好说。
说我当时的感觉是天打五雷轰一点不过分，因为我从小对未来最大的憧憬就是做妈妈。连爱情都靠后一些。
我曾无数次幻想着我会有一个女儿，我把她打扮得像洋娃娃一样，她聪明可爱得像天使一样。
我甚至细致的幻想过我们的对话，我怎样无比耐心的把眼前的世界指点介绍给她。
我不敢相信我就这样失去了做妈妈的机会。
丈夫安慰我，他不喜欢孩子，甚至想过跟我商量一辈子不要孩子，就我们俩。这一下正好。
我开始有点恨他，恨他那些猴急不为我多想一步的时刻。
我消沉了一段，开始做一些其它的设想。我想过试管婴儿，想过国内外的代孕，想过让丈夫找一个优质的女孩生个孩子抱回家给我养。
我唯一没想过的，是直接抱养别人的孩子。我一直坚持，我要一个有我们俩基因的孩子。实在没有我的也行，有丈夫的也行，我想象着一个像丈夫一样的小男孩，是多么可爱迷人。现在回想，我其实应该一直坚持下去的。
3
08年四川大地震，开始不断有人呼吁领养地震遗孤。我和丈夫每一天也被震区的苦难牵动着，看着那些突然失去了亲人的孩子，我们共同动了去领一个回家好好抚养长大的念头。
我们也有积极的行动，主动联系有关部门，提出我们的热望。但其实，很多孩子还是有希望找到家人的，真正的孤儿数字不大。
全国人民对孤儿的热情，让那个申请领养的数字一看就令人绝望，几辈子也不可能排到。再说，最后确定可领养的孩子很多都很大了，我们渐渐冷静下来，认为自己没有能力把一个已经好几岁有了很多记忆的孩子真正融入我们的家庭。
但是那一年，我开始慢慢动了认真领养的念头。随着之前所有努力的一再失败，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了。
丈夫不反对，他疼惜我想做妈妈的念头。
我开始深入了解领养的方方面面，有一个顾虑越来越多的困扰我。那就是大多数孩子会或多或少的介意自己的来历，几乎都会产生寻找亲生父母的念头。
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希望那个孩子一辈子都认为我是唯一的妈妈。
确定这个以后，我就开始制定计划了。
4
通过前几次流产我对医院的了解，我非常有把握达到这个目标。
首先，我要找到一个还在怀孕的准妈妈，然后她确定她不会要这个孩子，愿意在孩子一出生就送给我。
我在各个领养论坛和贴吧泡了很久，了解到郊区某处有一个反堕胎的国际组织兴办的未婚妈妈收容所。接纳未婚先孕的年轻妈妈，为她们提供孕期的食宿和医疗保障，她们可以参与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取得额外的报酬。
孩子出生以后，可以带孩子一起走，也可以把孩子留在收容所自己离开。至于孩子的去向，据说是国际领养。
这个收容所是不被官方认可的，所以，非常低调。
我辗转得到了这个收容所的地址，那是一个植被茂密的中型别墅院落，里面有一些年轻孕妇在活动，人数不多，但看上去都轻松舒适。并不戒备森严。很多孕妇会走出院子，在周围闲逛。
我在那里转悠了几天，看中了一个大眼睛的天真女孩，她比其他的孕妇更不像妈妈，甚至连个成人都不像。
我终于等到她一个人在院子外面溜达的机会。跟她打个招呼，聊了十分钟她就愿意跟我走了。
5
她不到十六，从很深的山里被老乡带出来打工，在一个工地做饭。刚到工地不到一个礼拜就和工地上一个小工好上了，肚子好大了才知道自己怀孕，而那个时候，那个小工早就离开工地好几个月了。
她是在医院的妇产科门口哭，被这里的工作人员捡到这儿来的。她要去做流产，医院说孩子已经很大不能给做了，一定要做必须要家里人签字。她急得只好哭。
她已经打算好了，孩子出生后就留在这儿。这里食宿挺好，几乎是她过过的最好的生活。可是这里不给钱，除非参加劳动，但也很少。
我说我会给她五万块钱，她听了眼睛瞪得更大，马上愿意跟我走。
找到了孕妇，第二步是让她用我的身份进医院生孩子。这也非常容易，通过前几次流产，我发现医院核对身份证根本不仔细，甚至是几乎不核对，有身份证就行。
我给她换了跟我身份证照片上一样的发型拍了照片，然后用她的照片做了信息全是我的假身份证。我们的长相其实很容易混淆，都是圆脸大眼睛。那时候，旧版的身份证还可以用。更是模糊一片不好辨认。
最容易的是安顿双方家里，跟婆婆说就我妈家生，跟我妈说回婆婆家生，反正双方家里都不在本地，万事大吉！
6
为了防止她以后后悔找上门，我特地租了医院附近的房子，没有把她带回家。
找到她的时候，距离预产期其实只差三个月了。
产检的时候我都安排丈夫全程陪同她去，给她化妆，让她尽量显得成熟。要求她少说话，一切交给丈夫来协调。
但其实，我想多了。从没有人对她的神态外表和身份证上30岁的年龄提出过疑议，这年头，怪人怪事越来越多了呢，Who cares？
她就这样顺利的拿着假身份证和真结婚证在丈夫的陪同下完成了数次产检，然后又顺利的生下了女儿。是个女儿这件事让我欣喜若狂，真是心想事成啊！
女儿一出生我就抱回家了，喂奶粉。
那个女孩我们请了月嫂，精心照顾了50天之后，把她送上了回家的火车。
7
其实，在女儿还没满月的时候我就有了一种怪怪的感觉。抱着她，我是欣喜的，我不断告诉自己这就是我的女儿，一生一世唯一的宝贝女儿，是我亲生的女儿。
可是，当我看着她的时候，总觉得她哪里怪怪的。
女儿是漂亮的，有着她亲生母亲一样的大眼睛和圆圆的脸，别人都说像我。还有她亲生母亲没有的高高的鼻梁，所有人看了都纳罕的婴儿不太可能有的高高细细的鼻梁，还有尖下颏。大家都说女儿会长，除了选了我们的优点长，自己还长了一些新的。
可是，我总觉得女儿怪怪的。很像，那些，我在春运的火车站拥挤的人堆里看到的被背在身后的孩子，也像街边烧饼摊旁边穿得鼓鼓囊囊跑来跑去的孩子。
我不敢继续想，我告诉自己这是偏见。
我当然按照我全部的梦想在打扮女儿，给她买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小衣服，很多很多。可那种怪怪的感觉总是赶不走。我始终觉得女儿打扮还是也不如身边的孩子好看，尽管女儿的五官远胜他们。
所以，我很少晒女儿的照片。周围亲朋同事对我好评颇多，夸我没有变成晒娃狂魔。
8
接着，我惊恐的发现，女儿不喜欢书，永远也喜欢不上。
在女儿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买回了很多我喜欢的经典的绘本，幻想着抱着软软的她，一起在阳光在亲子共读的时光。
我看到很多朋友家的孩子在几个月就开始早期阅读的培养了。我也亲眼看过一个六个月大的刚会坐的女孩静静地翻一本绘本翻了好久。
可是我女儿不喜欢！只要我读书，她就烦躁的哭，无论我读得多么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她很早就会走了，好像还不到一岁。她会走以后，只要我一翻开书，她就站起来走掉了。
我跟丈夫说过这个担心，他安慰我说孩子还小，不着急，慢慢来。
可现在，女儿7岁了。她至今都没有完整的看完甚至听完过一本书。
我想起我的童年，那些恨不得躺在我的童话书上睡觉的日子，那些阅读带给我的幸福感。
9
女儿两岁半的某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我妈古怪的表情。我妈告诉我，女儿今天可是出了风头了。
我妈带女儿经过公园的广场舞方阵，女儿停下来跟着跳起来。一跳竟然马上惟妙惟肖出神入化。我妈是不屑于跳广场舞的，她不知道女儿注意广场舞多久了。总之被我妈抱着的女儿吵着要下地，把她一放到地上她就跟着旋律熟练的翩翩起舞了。
“来呀，跳给妈妈看看。”
我妈在手机上找到广场舞的曲子。我于是惊讶地看到我的女儿仿佛被别的灵魂附体了。她的小胳膊妩媚的前后挥舞着，胖胖的小脚尖左右点着地，她特地突出了她的小胯骨，脖子和脑袋也随着节奏起劲的摇着。
她，活脱脱就是广场上那些跳舞的老太太的其中之一！
“呃，跳的这么好？哎呀妈，你以后不要老带她看广场舞啦，你看看这都成什么样子？”
我妈委屈的很：“你知道呀，我一听那音乐就头疼，太吵了！我怎么会老带她看呢！”
女儿对广场舞的喜欢一发不可收拾，真的成了天天去看，是她吵着要去的。
10
女儿很喜欢把别的小朋友的东西拿走，带回家。很小的时候就这样，在小区里，玩儿玩儿着，她就拿着别人的但是她很喜欢的东西起身走了，我们在后面追都追不上，让她还她就非常反抗。
后来在幼儿园也一样，别人的东西，如果她喜欢，她甚至会动手抢。至今，她已经小学二年级了，我还是习惯在她回家后检查她的书包，看看有没有别人的东西。还是会有。
每次发现她拿了别人的东西，我都带着她亲自去还给人家，一起道歉。可她至今，仍然改不了。
要是你告诉我以上的问题都出自于我的偏见和焦虑，完全没有遗传的因素影响，我是不信的。
我很认真很认真的想过，调查过，观察过。我的家庭，我丈夫的家庭，都没有这些迹象。我们来自两个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知识分子家庭，每个家庭都有那么多的天赋和美德等着向下延续。
11
要知道，我从没有放弃过对女儿的培养。我甚至是同龄家长里更加激进的。女儿三岁就报名专业机构学英语，五岁开始芭蕾和钢琴以及国际艺术课程。可是，全都一塌糊涂。
我也给予了无限的耐心，所有的课程一直都在坚持上着，从没缺勤。可真的一塌糊涂。
同时开始学英语的小朋友，有些都可以考KET了。可我女儿，连简单的小学英语仍难应付，从入学到二年级，一直都是不及格。
芭蕾，她是喜欢的，可是她过分活跃和灵巧，动作又总难舞出芭蕾的优雅。老师已经不止一次委婉的建议女儿去学民族舞更合适。
艺术课，哦，天呐！那简直是我的噩梦。连最没有天赋的孩子，也可以跟着老师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条，可女儿，她是不画的。
她对艺术课表现出如果对阅读一样的明显的排斥。老师讲课的时候她在椅子上扭来扭去，面向窗外。动手画和做的时候她就开始祸害工具和材料。
她的祸害也毫无天赋可言。不像别的孩子胡乱涂也让人惊喜。她是把纸团成一团再放到嘴里咬，最后在桌上堆出一堆很恶心的湿答答的纸团。她把所有彩笔的笔帽都拔下来，把所有颜料的盖子都打开，然后堆成一堆。
我好多次看到老师走过她身边嫌恶的眼神，每次下课我都主动留下来收拾她的烂摊子。
12
昨天，班主任打我电话。女儿在体育课的时候带着其他的女生把班里一个女孩骗到灌木丛后面打了，因为她觉得那个女孩曾经向老师告了她的状。
我就像个救火队员，一直追着女儿的脚步火急火燎地奔跑。她才七岁，我不敢想未来可怕的青春期，她还会冒出什么让我毫无准备的迹象。
昨天，头一次，我脑子里出现了特别明确的念头，我不想要她了。
现在，我们坐在钢琴班附近的餐馆，等着午饭端上来。她坐在我对面，身子转向窗外，发着呆。我看着她，眼前浮现出当年她亲生母亲临产前坐在出租屋的窗前的样子，塌着背，脖子向前伸，目光呆滞而空洞，毫无生机。她们，简直一模一样。
我不想要她了。
可我该怎么做呢？我和她之间，甚至连领养都不是。在所有的文件上，她都是我亲生的孩子。
总会有办法的吧？
END
感谢你耐心读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