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9 何事秋风悲画扇
由北向南，毓玫乘着飞机终是回到了S市。
夏天同她六年未见，偶尔在微信上分享的照片，一屏之隔千山万水抵不过思念。
夏天搬离了周姨的住处后，住得偏僻了些，好在那间房子也有阳台，能摆上从跳蚤市场淘来的宝贝，那个她差点带回国的藤蔓吊椅。她常常坐在上头思念着故乡，她的家人和朋友，她那时候总爱胡思乱想，她本以为故事会沿着她预想的轨迹发展，毓玫同欧亦会走到一起，因为他们俩是那样的相像，更加因为她早就知晓毓玫对欧亦的深情。可她终究不是生活的编剧，更加左右不了别人的人生。
毓玫抵达S市恰好是傍晚时分，天公不作美地又下起了雨。
夏天同苏叶一起到机场接她，两人手挽着手看着一波又一波的人群散了又聚集在一起，两双眼睛试图在人群中找到那一抹熟悉，可往往等待得焦急时间就越来越慢。
夏天看着拖着行李箱来来往往的面孔，或是焦急或是悲伤或是喜悦，她的鼻子突然酸涩，她在这机场来来回回那么多次，每每都是静悄悄地回看看父母再静悄悄地走，她每次身处这机场的时刻，总会忍不住多呼吸几口空气，想着这里还有一群自己惦记的人和自己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她就知足了。
那几年，她想也不曾有人如此伸长着脖子眼巴巴地盼着自己出现。
“嗨，大姐，这边。”苏叶朝着不远处推着行李箱的高挑女孩招手。
毓玫的外貌出众，身材高挑，其实很好找，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
多年未见，毓玫竟然剪掉了她大学时视之如宝的一头长发，刚过耳朵的发梢上竟有一小块很明显的亚麻色，一种不属于大姐的张扬色彩。
毓玫走近，扑面而来的干练与清爽的气息，她微笑着，眉宇间都沾着浅浅的快乐。
苏叶笑:“烤鸭呢？”
夏天笑:“男票呢？”
毓玫腾出一只手来，顺次捏捏了俩妹妹的鼻子，说:“只有我。欢迎吗？”
三人相视一笑，夏天苏叶同时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着面前的人儿:“欢迎回来。”
终是，416的姐妹们又聚在了一起，同长眠的木樱踏在同一块土地上方。
时间不知不觉地跨入了四月份，梧桐树叶已经翠绿，伴着清明时节的细雨，氤氲着一场雨雾。此时在外头散步，不是个明智之举，提出该建议的夏天姑娘以浪漫为由，硬是拉着两个姐姐撑着伞，跑到苏叶家楼下闲逛。
苏叶在这微凉的天气里，穿着双凉拖，脚下生风加之点点凉意的雨水，简直酸爽极了。“夏宝儿，你说你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银河系，才修到我等这般好姐姐，这鬼天气陪你出来鬼混。”
夏天呵呵笑:“什么银河系？我是拯救了全宇宙好嘛！”
毓玫慢慢地走着，不停地抬头环顾四周，苏叶家地段极高，下了楼就能看见最繁华的街头，尽管下午依旧人来人往。她从小就在S市长大，可父母如今随着她搬去了北京，北方连树叶都像是上了一层奶奶灰似的绿色。她不想错过的是长大以后的故乡的种种景色。这次是下雨天的夜晚。
夏天嘚嘚瑟瑟，觉得自己主意很是不错，下雨时分，空气中总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夏天总觉得发生在下雨天的种种浪漫都与这种味道分不开，它就如同人体的荷尔蒙一般，让人觉得无限的美好。于是，此时在身边的每一个人，她都想用这世上最真挚的感情去对待，所谓浪漫，不过这般罢了。
“大姐，你剪了头发，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夏天躲在雨伞下，看着毓玫说道。
“怎么说？”毓玫将视线从远处转回，微笑着回应。
“变得……有温度了。”夏天说。
“我去，这搞文字工作的形容起气质来就是不一样啊。”苏叶道。
“宝儿你这话说的，我以前冷冰冰的，没温度？”毓玫温和一笑。
“是啊。”夏天点头。“摆在大学那会儿，大下雨天出来散步的，肯定只有我和苏叶，你呢，肯定只会说俩字:胡闹，然后二姐会软绵绵地说主意不错，再默默地跑去看书。”
苏叶点头，她倒是赞同夏天的说法，毓玫大学那会儿性子多冷淡的一个人，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整天一副全世界都跟她没有关系的模样。而此时，整个人都是暖色调，笑眯眯地认真听你讲话，渐渐地毓玫变得像木樱了。这可能与发型的变化倒真没有多大的关系。
毓玫道:“想木樱了？”
夏天:“她已经成了我心里的伤疤，只要我还有心跳，就没法儿不想她。”
苏叶与她们并肩走着，这会儿没说话。
走着走着，雨小了又渐渐地停了。撑着的三把雨伞落了下来，夏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湿润的空气，瞬间感觉肺部被清洗了一番，很是舒服。
三个老大不小的姑娘，就这样手拉着手在长长的马路边上慢慢地走着，又一茬没一茬地搭着话，这条路好像没有了尽头。
清明节这天，夏天苏叶一众换上了深色的装束，带着花去给木樱扫墓。
到了墓园才知道，这是人最齐的一次了吧，木樱今日可该开心极了。
一眼望去，有最疼爱木樱的欧家爷爷奶奶，多年未见，爷爷奶奶老了许多，不再是当年硬朗英气的模样，而是眼眶红红战战巍巍的老人。有木樱膈应了许久的父亲，他的头发上生出了点点的白发，这几年欧父都在院子里照顾父母，他年轻的时候亏欠他们太多，这会儿弥补也不算太迟。有木樱最亲近的哥哥欧亦，还有她小时候当做母亲一样爱着的辛玥。辛辰夫妇还有周正都站在一旁，面色沉静，不发一言。
夏天总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便从她站着的地方微微后退了一步，侧脸，不禁呼吸慢了半拍，刚刚视线死角被欧亦挡住的，不是别人，是李斯尔。
他回来了，就这样站在木樱的墓碑的正前方，这样一个重要的位置。夏天皱眉，他在以什么身份自居，他有什么资格来面对木樱。
苏叶感觉到身边的夏天周遭突然散发出来的奇怪气场，一扭头也发现了站得有些远的斯尔，苏叶轻叹了一口气，扯了一下夏天的袖口，对着夏天摇摇头。
夏天攥紧的拳头松开了，纵使她再愤世嫉俗，李斯尔还是木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而自己也依然是造成木樱病危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想，她跟斯尔，都是一样罪孽深重。
最后，众人一起鞠躬后献了花，小小的仪式也算完成。
欧父说:“谢谢你们对樱樱的厚爱。家中准备了午餐，都一起来吧。”
夏天默默地等着众人往前走远，仍然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盯着木樱墓碑上的照片，那个甜美的笑容，不知道多少次出现在了她的梦中。苏叶一愣，轻唤道:“夏天？”
夏天回过神来，说:“大姐，叶子，我想跟二姐说两句话，你们先走着，我马上就赶上。”
毓玫苏叶点点头，向着大部队的方向走过去。
夏天默默地坐到了木樱墓前的一块空石头上，一如从前，静静地同她二姐聊聊天。
“二姐，你最近还好吗？”夏天微微一笑，用手去擦了擦木樱的照片，她的笑容依然灿烂，夹着淡淡的忧伤。
“我前几天一直在想，会不会你的母亲能回来看看你，你一定很想念她。可想来想去觉得也不太可能，她离开那么久了，若是真有牵挂，早就回来了。”
“其实，我不太懂，一个没有心的艺术家，是怎么画出触动他人心灵的画作的？”
“二姐，我刚刚好像看到李斯尔了？他来了你开心吗？”
“木樱一定很开心。”夏天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她转身，看到了鲜少穿黑衣的欧亦，清冷孤傲。“因为，打从她记事起，李斯尔就是木樱的信仰，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动力。”
夏天没有说话，静悄悄地坐着。
欧亦说:“其实斯尔每年清明都会回来，只是今年你才看到。”
“你说在李斯尔的心中，木樱是什么？”夏天抬头问欧亦。“愧疚？自责？情债？”
欧亦看了夏天一眼，然后轻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清楚。斯尔想管的事太多，木樱可能恰好是其中一件事。”
夏天冷冷地哼了一句:“恰好是其中一件事？”
欧亦:“木樱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该放下的不该放下的，都该释然了。”
夏天垂着眼眸，心中郁结十分，过了会儿，悠悠地站了起来，抬眼看着欧亦晦涩的双眸，淡然地问道:“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执意要跟你分开吗？”
欧亦:“我知道。”
夏天提高了音量，压抑的嘶吼:“你不知道！”
欧亦依然同样的语调:“我知道。”
“辛玥说，她有能力毁了我在乎的一切。呵，多么狗血的一句话。”夏天说:“可她跟斯尔能联手让辛欧两家的企业破产，木樱最后一点美好的期盼都在那个早晨被践踏干净。”
夏天默默地闭上了双眼，无力地说:“我二姐要自杀，最后我成了帮凶。”
欧亦双手抓住夏天的肩膀:“夏天！都过去了。”
“过不去。”夏天指着自己的胸口:“这里过不去。辛玥她太厉害了，一箭多少雕啊，毁了我在乎的一切，我突然觉得也没那么狗血了。”
夏天甩开欧亦紧握她的双手，说:“走吧。二姐她也不愿意听到这些。”
欧亦说:“辛玥她不可能再伤害你丝毫。我们欧家欠她的，早就还清了。”
夏天转身，问了一句她说出口便后悔了的话。“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为什么留她在盛旗。”
欧亦一愣，夏天摆摆手:“当我什么都没说。”
“因为我想让她，亲眼看到，我是如何将她想毁了的东西牢牢地，攥在手心。”
夏天同欧亦一前一后到达欧家别墅门口，恰好苏叶毓玫正站在那棵梧桐树下的石桌子旁边。
欧亦走上前去，问道:“怎么不进去？”
苏叶看了眼毓玫，说:“大姐非要等夏天来一起进去。”
欧亦瞥瞥一旁的夏天，再看看苏叶，说:“我先进去了。”
苏叶看欧亦走远，一把拉来脸色并不大好看的夏天，说:“欧亦怎么跟你一块回来了？”
夏天摇头。
毓玫说:“李斯尔回来了，刚刚还一起坐这儿聊了会。”
夏天看了一眼旁边石头做的小凳，李斯尔因为一张凳子同木樱红眼的事儿，她仍然记忆犹新。她终是知道当年李斯尔维护的人是谁。
夏天:“你们跟他还有话聊？”
毓玫:“无非就是些寒暄的客套话。”
苏叶不似毓玫一般心思深沉，她骨子里跟夏天一样，讨厌李斯尔就不给他好脸色。“我也是敬佩这位，是谁给他的勇气还敢来见二姐。”
夏天:“他需要什么勇气，木樱是因病过世，他年年回来那已经是对木樱莫大的情分，欧家上下仍当他是个宝。”
苏叶不屑:“李斯尔这个笑面虎，处处逢迎，张弛有度，真是佩服。”
夏天一笑，还是苏叶看的清楚，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一个最适合斯尔的词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