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座工厂的今昔

2018-10-10 本文已影响1695人石声

里回峰原709工厂

其实这两座工厂，只有一座有今昔，知名度很大，我却知之甚少，凭印象聊上几句。另一座早就灭亡，没有今天，只有昔日，在消失前后几度目睹，就多说几句，或者多贴几图。

知名度很大的这座工厂，记忆中它是存世最长的至今仍坐不改名的企业，叫4806；另一家也是数字命名的，存世最短，那就是709。这是闻名舟山的两座军用工厂。前者建在出入定海港的要道中，依托中国最强大的驱逐舰支队，靠海吃海，衣食无忧；后者藏在深山冷岙，靠山不能吃山，渐次冷落，破败至今。

如同出现在舟山的4806、6945、7412、775……这些数字，总会让人猜测数字代号所指。与其他至今猜测不透的数字单位比起来，709的来历算是明白，1970年9月筹办，筹办时全称叫“中国人民解放军舟山地区七〇九办公室”，工厂建好就叫“709”，而4806肯定不是48年6月，那时解放军水都不沾，军舰毛都没有。

根据厂内朋友提供的资料，势如破竹的解放军打下南京后，还想要解放全中国，就建了海军，同时也有了海军南京浦口工厂。第二年，一支海军流动修理排跟随攻打舟山的野战军在海岛登陆。又过一年，修理排与浦口工厂合并，全称叫“华东军区海军舟山基地修理工厂”，两年后又叫“中国人民海军舟山修船厂”，又过两年后叫“海军102工厂”，又过了九年，1965年才改叫“4806”。上海有个4805，06我猜是序号。朋友刚刚告诉，说4是指海军。8是指修造船企业。为何是48而不是37？朋友恐怕要问中央军委了。

厂门内高大的“Ｋ”标志的雕塑，意味4806也叫凯灵船厂

文革中的70年代，有一部电影叫“第二个春天”，说的是第一个春天如何不买苏联修正主义的账，与隐藏的阶级敌人斗。在第二个春天，就胜利建成赶超世界先进水平的新型战舰。赶超速度比外星人还快。深度觉得这电影就是在4806拍的，那年代，见到街上穿着深蓝色的夹克装工作服，便知是4806的人，在我当年的感觉中，不做4806人，穿4806服，也着实幸福。

再说709，与海边张扬着的4806不同，709几乎是藏在舟山的深山老林，估计四周山体内坑道密布。当年闭关的中国好像马上要与超级大国苏联开战，由外及内拉了三条备战线，又叫三线或大三线。东南沿海和边疆省区为一线，中部沿京广铁路为二线，三线划在西北部。常说的三线建设，就是支援西北部的建设。而小三线，就是三大线中重点建设的地区，小三线的工厂建造要进狭谷、钻深山、靠山坡，做到空中找不到，找到炸不着。

709就是这样的重点小三线工厂，其初心就是为了响应伟大领袖“备战、备荒、为人民‘’，原以为709是一座时刻要准备打大仗的兵工厂，不是造原子弹，就是造导弹。可没几年709代号就从文件上抹去，改名叫舟山机械厂，后又几经改头换面，渐次冷落，破败至今。

1972年春天，招工好讯息传来，这一批全是国营单位，4806也要招人，我极度企盼能被这座伟大的工厂招去，成为伟大的准战士。但好运一般不会降到一个还没读完初中的少年头上，却去了远离定海城关的小沙公社路边一家店里当营业员，用当下对我职业的定义，就是破布烂铁等废品收购员。苦涩的记忆中，它是舟山最偏远和荒凉的单位，每当熏到刺鼻的氨水味，甚至感到还不如下地摸六指的农民。

虽没听说有同学去4806，但还是有几个去了709。这座舟山唯一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工厂，就在我的收购站不远，翻过小沙岭就能抵达。这让我对山后面工作的同学羡慕不已。每当回家或从家回到小沙，车行到狭门水库下一条小路的拐点，从车窗望去，小路伸向被绿色掩映的709，心想，多少创造与奇迹会在里面发生。

今天原通向709的破裂的坡道也通向里回峰寺

那个拐点进去叫里回峰，我是知道709才知道里回峰的。顾名思义就是，藏在冷岙人不识，里面来回只见峰。在秋高气爽的某一天，决心去看望在里面让我羡慕的同学。拐点下车后，峰回路转，上了坡道，在一座高大的厂房驻足后探望进去。龙门架横跨车间，来回移动；炉桶里翻腾着钢水，在模具前摆动。一如当年五元人民币中头戴鸭舌帽工人向火炉内捅着长长钢钎的经典场景，火热、紧张而忘我，让我从农村走来的小店收购员自惭形秽。

早记不得与从忘我工作状态中回转身来的同学说了什么，只看到夕阳在山峰间闪烁。同学陪我去厂区转，厂区的工人都穿着一色的米白色工作服，比4806深蓝色夹克服更硬朗。看到几个女工迎面而来，英姿飒爽。我与同学正是情窦初开，看到她们遍体有莫大的吸引力，擦身而过时竟无以表达。在深山老林的厂区能显示身段的女工，是稀缺资源，只能望美兴叹。

那天晚上，我睡在同学的寝室，从窗口眺望里回峰上的星星，见到工厂烟囱冒出的星光，知道星光很近，但很烫。星星很远，也很冷。

709最终转卖给浙江金鹰麦凯国际机器有限公司”。日渐衰落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打仗的事就搁了，军工生产既不在一个中心，又不在两基本点上，4806也见风使舵地转到中心上来，为了做生意，挂上了另外一块牌子叫凯灵船厂，后来又有了凯灵实业公司，除了经营船舶配件五金工具、还兼营日用百货和副食品。舟山这座差点变了性的工厂，要不是主席有强军梦，可能也就修渔船了。

4806，这座人民军队管辖下与中华人民共和国一起诞生的伟大光荣的船厂，好像没有第二个春天，没造出什么船，倒是造出了强大的凯灵牌电风扇。在我看来，它是舟山第一台自己设计，自己制造的会转的机器。刚出产，朋友就给我搞到了一台。也就在当年，我调到定海，与我同一室的女同事竟然也叫凯灵，不过凯灵姑娘后来不见踪影，而凯灵电扇运转到今天。

今年夏天，老友少工在阳台发现了这台锈迹斑斑的凯灵，还如当年一样在飞转，万分惊讶，说这是第一代的凯灵，一个个配件是他亲手摸过，亲手装配。喜爱之加让我留给他做岁月的怀念。我念与这台凯灵的四十年之情，实难以割爱。

朋友陈国安去世多年，这位从4806出来的朋友留给我最深的话中有一句是有关凯灵的。夏天某日他来我家，转动凯灵，他说，风真大，声音真轻呀，你要知道这些材料都是进口的，它会伴你一生。

会不会伴我一生不知道，但它是我家中伴我时间最长的电器。不仅应验了“凯灵凯灵，一开就灵”4806最出名的广告语，对我来说，还得借用一句“凯灵恒久远，一台永流传”。

今天，我把电扇从屁股后面拿到阁楼，突然想到什么，遂有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