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六）廿五年前那场流星雨—上
晚饭是在一个四合院，从市区出发仅仅二十分钟就到了山脚，一条柏油路一头就连着这座山腰上的四合院，一路巨大的梧桐和香樟间杂种着，遮天蔽日。
四合院看着就是很有年份了，真正的靠山面海，也不知道当年是谁在这里造了这样一栋房子。
李镇北一见到就喜欢上了这里，钱妈看见她眼里的羡艳，便转头与刚刚在门口迎接的那个年轻女人说
“猴儿，腾一个房间给镇北，就算她闺房了。”一边说一边朝李镇北笑了笑。
“好的呢”女人柔柔的答应，也朝着李镇北笑。
原本以为这个有着奇怪名字的女人应该是个阿姨或者管家一类的身份，现在仔细看，李镇北又不确定了。因为猴儿不仅仅在身材容貌以及妆容上一点不逊色于安娜和钱妈，对他们所有人也都是恰到好处的亲昵，绝没有半分谦卑。
可能林北看出了李镇北的疑惑，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晚饭开始的时候猴儿换了一套旗袍，更是把她的气质衬托得端庄雍容，李镇北有点嫉妒的是猴儿胸前的规模似乎还要胜过自己。
安娜调笑“姐！你特地打扮的贵妇一样，肯定不是为了我们这桌自己人，莫非你今晚想抢我生意？”
“你这妖精！半夜跑过来的事你又不是只做过一两回！”猴儿嗔怪的剜了安娜一眼。
除了不知情的李镇北，其他人哄堂大笑。
喝的是黄酒炖蛋，酒刚刚沾唇，门外就进来一个很文气的男人，大家都喊他叫“小周”，应该便是之前钱妈说起过的安娜的男人，但却是猴儿领着小周去换了套衣服。
小周入席的时候很善意的向着李镇北笑“镇北吧？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楼志道，不过大家都叫我小周，这里其他人你应该都认识了，你旁边这个是安娜，我土耳其拐来的老婆，我旁边这个是郑丹青，大家都喊她猴儿，我明媒正娶的老婆。我跟林伟………”
“你再去外面沾花惹草，早晚被你两个老婆割了鸡鸡！”从来一本正经的林北突然打断了小周的介绍，又转头跟李镇北说“小周算是我发小，这里的院子就是他的，不过我们都有自己的房间，现在你也有，你就把他当作你的管家。”
“来，我们难得聚一聚，干一杯吧，安娜你悠着点。”江湖举起手里的骨瓷杯。
黄酒温过以后就是糯糯的醇厚，里面飘着几丝蛋花，入口甜甜的，还有点生姜的味道。李镇北立马爱上了这种饮料，一口一杯。
小周后面基本都没有怎么说话，真的憨厚的像一个管家，只是中间向李镇北敬酒的时候说了一句“林北睡过的女人可比我多多了。”
虽然李镇北不羞涩于在任何人面前表现自己对林北的喜欢，也不在意林北之前有过多少女人，但小周这样的蔫坏马上被李镇北理解成对林北的抹黑，于是后面就一直逮着小周干杯。
姜丝黄酒炖蛋是大补物，在江浙地区都是深秋以后才敢这样喝，一能怯寒除湿，二可养精壮阳。只是虽然好喝，但后劲极强，往日里能接得下两斤白酒的北方人也未必挡得住半斤黄酒的后劲。
所以，李镇北不出意外的第一个醉了。林北本来想把李镇北抱回房间，在接了江湖的一个眼色后，李镇北被安置在檐柱间的一张彩虹帆布吊床上，底下还垫了一个睡袋。
“这些年，差遣你们做了不少事情，虽说你们也有对周老头、林伟、乃至于我报恩还愿的想法，但毕竟还是我提出我主导的。当年做的那些事情其实完全是出于本性，并未有要你们还情的想法，但是站在我的立场，如今你们确确实实帮了我忙，今天这里敬大家一杯！”江湖站起来笑着说，一杯酒一饮而尽“当年虽说血气方刚，但撑死也只是个小混混，倒是林伟家里是有背景也有钱。我是靠着周老头点拨才有了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机会，而林伟是真的了不起，可惜今天他不在。”
“周老头在的时候我翅膀未硬，他走了以后我才有能力报恩，他最念念不忘的是老周家的三批文玩字画，一批据说沉在了东海，一批在如今的榆林金刚寺，一批被周老头父亲的养子周玉卖去了美国，林北和我为这三批文玩字画奔走了十几年，到如今还没有音讯。其实同时在找这批货物的还有周玉的人马，不同的是他们找到了估计是要获利，而我们找到了就按照周老头的遗愿捐给国家。这回林北去榆林就帮我去一趟金刚寺，十年前我去过一趟，寻了半个月无果，而后一直是林伟的一个兄弟张宇浩守着，这个人是个英雄，林北你一定要对他敬重些。”
“至于李镇北，我一直不确定她的身世，所以无法决定把她放在什么位置，二十五年前小周和林伟一起去的内蒙，你把当年的情形再说一遍，安娜和猴儿也听听看。”江湖说完点了一支烟，闭着眼睛靠在官帽椅背上想事情。
小周看着像文化人，坐下来以后言语不多倒更像个憨厚老农，但是真个儿开口说事又像个说书的，以致于终于惹来江湖一个白眼“你简单点说行不？再讲得如何精彩也没有人打赏你的！”
“我只是想拖点时间，你又不知道两个老婆的苦，而且是出差半个月后面对两个如狼似虎！”与林北对江湖的敬重相比，小周跟江湖说话就随意了很多。
二十五年前，小周还是十三岁的半大孩子，不过在周老头惨无人道的鞭打下已经有普通两三个人近不了身的本事，而且出手极重。
林伟第二次进内蒙找陨石，周老头便拜托林伟把小周带上，顺道去榆林看看金刚寺，走之前再三提醒小周不可伤人性命。周老头的话小周向来是不敢不听的，但做不做得到一般都是另说。
林伟跟小周接触不多，小周那时候又被周老头训得呆头呆脑，所以一路两人几乎没说过几句话，就是绿皮火车一路睡过去。
先到了榆林金刚寺，两人进进出出两天也没看出个端倪来，林伟就决定把小周这个包袱扔在刚认识的金刚寺法云方丈地方，自己越境去乌审旗，萨拉乌苏那边有很多关于陨石的传说，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好好找寻。
可是初出茅庐的小周怎么可能甘心失去到处见世面的机会，更何况江湖暗暗交代要保护好林伟。所以在林伟搭上那几个穿着健美裤的女人的卡车时，他就已经钻进了后面那辆装物资的卡车上。
车厢前端垒着一个个硬梆梆的木箱，飘散出一种类似于周老头卧室里面的那种腐朽味。车后面则是柔软的包裹，女人衣服堆里的胭脂味熏的小周昏昏沉沉。所以急刹车都没有惊醒美梦里的小周，直到前面几声男人的呼喊和女人的求救声响了好几遍之后小周才清醒过来。
几个男人躺在忽明忽暗的火把光亮里扭曲挣扎，一个女人趴在一个一动不动的男人身形上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周没有弄清到底出了什么事，视线里也没有看见林北，于是躲在暗处观察。
突然背后有草动声，一只手搭到肩膀上，小周反手捏住那只手腕，侧身一滚就把背后的人摁在地上。地上的人挣了几下没挣脱，就趴在地上不动了，也不出声。小周仔细一看，被自己摁在地上的是林伟，于是放开手伏在林伟身边。
“我也懒得问你怎么跟上来的，我们应该是碰上马贼了，现在这样的太平世道怎么会有马贼？”小周抬头眼睛盯着前方，一边揉肩膀一边轻声说“七个人，四个男人全部被杀了，剩下三个女人可能会被掳走。本来我一个人就只能退走了，现在有你这样的身手倒是可以试试救人。”
“江湖在的话肯定不会同意我救人”小周瓮声瓮气“我只是管保护你一下，她们我又不认识。”
“那你保护我吧，我自己上。”林伟转头说，狡黠的笑荡漾在微弱的火光里。
林伟刚刚准备动作，火光里情况又有变。
“云深，别呀！我们打不过他们的！”趴在男人身上嚎啕的女人猛地起身冲向火光处，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两个女人死死把那个女人拉住劝说。即便如此，火光后面还是传来“哎呦！死娘们！不会看住的呀！”
“走吧”另一处火把后面一个很尖锐的男音说。
“老大，我还没有爽过呢。”
“那你陪她们怎么样？”尖锐的男音幽幽的说。
“唉！可怜这么两个水灵女人，都没有让我泄火过，还给我们通风报信呢……”
火光里两个女人倒地，脖子里喷出来的鲜血在地上汇聚流动，在火光里反射妖艳的光泽。站着的女人似乎来不及反应这突然发生的变故，呆若木鸡。
“周书记叫我们来把你带走，其他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用怪我们。”尖锐的嗓音一边向汽车移动一边说。
小周和林伟钻进了后面的车厢，恍恍惚惚两个小时后，两辆车到了一个湖边停了下来。
前车下来两个人走到后车的车厢边，一个年轻的声音说“老大说，他们以考古的名义从青云寺地窖里拿出了很多东西，我们要点一下，省的到时候分货的时候被周玉这老狐狸给坑了。”
篷布被掀起的时候，小周像一只轻盈的狸猫，跳起来手划了两下，那两个人就捂着喉咙缓缓倒下去，温热的鲜血从手指缝里喷出来溅到林伟脸上，林伟错觉自己听到了鲜红的动脉血从血管里射出来的嗞嗞声。
虽然在游历过程里遇到过无数危险，也跟很多人干过架，但杀人从来没有过，幸亏有两个小之前目睹的残杀做铺垫，因此林伟也能马上适应这种同类被杀的血腥场面。
倒是小周，丝毫没有第一次杀人的恐惧，反倒是有着无数次的试想和演练终成现实的兴奋。
“我去解决前面那辆车里剩下的一个，你把这辆车的轮胎搞破几个。”小周的声音还在耳边，人已经不见了。
林伟一阵苦笑，小周做事也太不靠谱，万一自己不会开车，这也没处可跑，茫茫草原……。这边刚刚来得及从地上躺着的人手里拔出匕首，前面的车就突然发动了，卡车掉了一个头，刺眼的车灯直直的逼过来。
林伟只来得及用匕首在前后轮胎上用力各划了一道，车就滚动起来了。橡胶的轮胎很硬，林伟也没有破坏轮胎的经验，所以轮胎并未破损，当下只有往前面一辆车跑这一条路了。
林伟长年在野外跑，爆发力极强，体力也是极好，可是后面一声枪响，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股大力撞到，那力量穿过他的身体带着他的精神力气以及生命力消失在前方。
奔跑中的身体栽了一个跟头，在柔软的草地上滚了一圈。仰天躺着的林伟看见一群密集的英仙座流星雨划过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