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拉呱，说说话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某日先生念叨着回家看看，做儿子的想去看望老人，是从某些层面觉得必须要回家看看老人，可是每次见到老人又实在不想听老人重复絮叨，或者不想听老人聊破烂事，执意带上我，是觉得我和老人聊天能聊起来有话说，老人能开心。
当然，不单是这一点，还有别的因素，我看破不说破罢了。
看呢，这做儿子的多有心机，儿媳妇的作用在这方面得以彰显，这不是我无端猜测，是做儿子的直接表达出来的。
好吧，身份在那里。做人家媳妇同时又是做人家儿媳妇的，有这方面能力或者特质能发挥作用，那也是不错的。
开车走在那条熟悉的路上时，一年又一年，一季又一季，一月又一月里，无数次行驶在这条路上。突然就生发好多感慨，不知道这般频繁来往还会多少次。
俩人心里都明白，假如老人不在了，这条小路啊，肯定就会极少往返了，意识到这一点，有些莫名情绪弥漫着。
进家门时，看见她正和本家嫂子拉呱，手里拿着块南瓜正吃着，嫂子转脸看见了我们，彼此热情打招呼。
嫂子说在家里蒸了南瓜，觉得好吃，特意送到楼下来，让老婶子尝一尝的。
特别感恩左邻右舍嫂子婶子们，这些女人们都比老人家年轻好多岁，她们喜欢扎堆在院子里聊天说话，毕竟一楼有个小院子，敞敞亮亮的，非常方便扎堆聚会聊天。
她吃着那一大块南瓜，吃的很开心，开心炫耀着说：太好吃了，比地瓜好吃，比栗子好吃。你大嫂子真能啊，蒸着吃比煮着吃，好吃啊……
吃着吃着她好像意识到什么说：你吃一点吧，然后转脸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你看我刚才都忘了，我的手都蘸了，你肯定也不稀罕吃，那我就自己吃吧。
儿子放下手里东西，在茶几上一样样的摆开，她看着看着又嫌弃儿子说：每次跟你们说不用买东西，不用买东西，家里吃的喝的啥都不缺，你看你看屋里这个那个。
然后她数算着屋里，那些成箱的成包的一样一样，那子女们买的东西，然后她又说你们到冰箱里看看，冰箱里上上下下都满满的，你们买的东西等会都带回去啊……
是的，她说的话是真的，家里确实啥都不缺，子女们表达孝心的方式就是买买买，各种吃的喝的用的，她房间里堆的东西，真的是超级多。
相比于同住在社区里的老人，她在物资上绝对是富足的。有时候她在数算这些时，也会觉得自己日子还不错，但是大多数时候她在子女们面前抱怨牢骚，又或者是咒骂，会让子女们本能向后退一步，子女们和她情感上都不亲热。
她的子女们表达孝心方式就是买东西，买吃的，买喝的，然后这个过期了，那个失效了，总之就这样循环着，满足自己孝顺的心理，也变相让在串门聊天的老人面前，有一些满足感，或者成全她的虚荣心。
她的儿子坐进了客厅沙发上，她坐在已经封了顶的院子，面前是一个大簸箕，簸箕里有带壳的花生。
终于把她那块大南瓜吃完了，然后开始剥着花生壳，动作很熟练，一点也不像个老迈的人，她麻利的很，带壳花生被棍子轻轻一夹，花生米就出来了。
我陪着她坐在簸箕另一侧，她淡淡指示我捡些干净的卖相好的，让我带回家给她的儿子吃，她知道儿子喜欢吃带壳的生花生，老母亲疼爱儿子疼的很妥帖。
一个大大的簸箕里，她用棍子夹着在那剥花生米，我在那拣选着干净的往小袋子里装着，俩人开启了聊天拉呱模式。
她首先说了重要的事情，说大队里通知让去照相的，都是让老人照相的，说照了相就会给钱了。
她这一番描述，我听的莫名其妙，旁边的儿子却听出了门道，向我解释说，有可能是到了某个年纪的人照相，好确认身份领养老金的，几乎每年都有这样一波。
她说上午孙子开车带着去照相的，那里面人太多就回来了，你说到哪里不排队啊，咱等一会呗……
我听明白了，这是照相没照成呢，她心里惦记着这个事呢，问明白情况以后，正想问一问侄子这个事情，紧接着侄子进来说起来照相的事情，我们听明白了，确实就是确认身份领养老金的事情。
侄子说排队的实在太多了，每一个老人排队确认身份都要20多分钟，没必要在那里耗着，反正时间来得及，下周再办都可以的。
我们和侄子聊天，她听的不太明白，歪着个头仔细听，大概也没听清楚，等侄子离开后，她又反复问询我具体的事情，就好像不照相就不给钱了一样，我反复向她解释，她似乎听明白了，这个话题也就过了不再说了。
老人家遇见事情好探个究竟，但是无论是儿女还是孙子，都知道给她说不明白，遇见事情都不愿意和她说个明白，都烦她凡事问个底的样子，这让她觉得子女们都不孝顺。
老人有两种情况，有一种人是老了，啥事都不操心，子女们怎么办都可以。不多说，不多问，不评判，不抱怨，安心过自己的老年日子。
像她凡事都要追个究竟，子女们不和她说清楚，她就会发脾气。所以摸透她的脾气，我会给她仔细讲明白一些情况，所以她会觉得和我说话很舒服，因为我看见了她的需求。
说着说着又说起来她妹妹，以一句粗话开始，以咒骂开启了新话题。
她说二姨前几天来了，说了一个事情，原来是妗子生病以后，腿不能走路了。二姨已经去看望了，竟然没约着她一起去。
说着那个妹妹，说着说着很生气，那个妹妹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比她小二十多岁，人家年轻着当然不愿意带着八九十岁的姐姐，去看望病人了，我们很能理解。
感觉她很想去看望妗子，以表达一份心意，她说起来那时候妗子对她不好，但是这几年每到过年时，舅舅都会提着东西来看望这个姐姐，人家有情，咱也得有义呀。
她看看我，然后试探着问：哪一天你请假带我去行不？
我看着她那急迫的眼神，点点头说行，等哪一天我有时间，带你去妗子家看看去。
得到了我的答复，她很满意，然后又急切说，你啥都不用买啊，你看咱屋里有这么多东西，到时候咱提着一箱牛奶去看看就行了，去看看也就了了心事，不去吧就觉得欠人一个人情。
接近90岁的她不愿意欠任何人的人情，舅舅每年过年来看看，尽管她也会给舅舅一些东西，但总觉得舅舅来看就已经是一份很大的情分了。
其实舅舅也小她几十岁，和她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之前关系并不亲密，好多年都不来往，只不过最近几年舅舅也渐渐老了，偶尔看望这个大姐姐了。
说起来妗子的毛病，现在卧床不能走路。唉，你舅舅啊，现在也不能出门赚钱了，天天吃喝拉撒的伺候你妗子，你舅这是个啥命啊？
突然她话题一转笑了起来说：你说我是不是好死了呀？那天我煮肉又煮糊了，唉，好好的东西叫我糟蹋了，我上回煮糊了一锅，这回又煮糊了一锅…
当儿子很显然这话听进去了，意识到老人家实在是老了，煮上一锅肉放在灶上就会忘了，忘了就难免糊了。
儿子征询老人的意思，是不是现在帮着把肉煮上，煮熟以后想咋吃就咋吃了，老人开心同意，那可好了那可好了。
这老人特别有意思，嘴里说着是从来不吃肉，吃肉会拉肚子，就喜欢吃个菜啊，喝个糊豆，肉有啥吃头呢。
老人又喜欢冰箱里满满登登的，女儿们怕担上偷吃偷拿的嫌疑，所以都不愿意做这事。
做儿子的不怕担责任，也不怕有嫌疑，看得出老人有需求，那就直接去做嘛，取出来冰箱两大块肉先放到燃气上，慢慢的煮着，一次次加水煮了好长时间，终于把两大块肉都煮熟煮烂，然后做儿子的，又一点点的切片分包，帮着老人装起来。
其实她真正自己做饭时少之又少，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这个女儿送这个好吃的，那个女儿送那些好吃的，老人真正动手做饭次数是极少见的，可是老人就是喜欢食物充足啊。
做儿子的在冰箱拿肉时，看见冷柜里清明时节的粽子还在那里，想取出扔掉，她看见以后极力制止，一边阻拦，一边又骂起了儿子，儿子说你吃不了，可以送给别人呀，她说那不行，我得留着自己吃。
满满的冰箱，每一层，每一格都丰盛富足，老人喜欢这样满满的富裕的感觉吧。
我冲她笑着说：你看多好啊，有吃的有喝的，咱啥都不缺呢。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的笑起来说。是啊是啊，可是不缺吃，可是不缺喝啊。今天你买这个，明天你买那个，你看吃不了用不了的。说着说着，她突然又低声对我说，这话可不能到外面去说，说这样话人家会笑话的。
看她的样子，看她那神情，我冲着她大笑起来，旁边的儿子也笑起来，说是是是，败不外露啊，可不能让人家知道啊。
老太太耳朵也真是有意思，有时候大声说话听不见，儿子的这一番话，她可听得清楚明白，然后笑着笑着又撇了撇嘴，你看你这话说的，这年头谁家还缺吃缺喝呀？
一簸箕的花生，她剥着剥着就剥完了，然后从旁边的袋子里麻利又倒上一些没剥壳的花生，看那个熟练动作，仿佛N多年前60多岁的模样。
那时她喜欢束着大围裙，永远都在忙碌样子极少坐下来，在院子里这个角落，在房间里的那个位置，收拾这个拾到的那个，似乎永远都没有空闲的时候。
转眼我和她认识也快30年了，从身份层面上，我应该喊她一声妈妈，可是我似乎从来都没有认真喊过一声妈，我总觉得她应该是奶奶辈分的人，又或者比奶奶辈分的人还要老一些，实在太苍老了。
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感念着当年坐月子时，她对我那些妥帖照顾。觉得我坐月子时，她在那张亲情储蓄卡里存储丰厚，这么多年她也不断在支取着，或者是透支余额，可是我会想象着那时储存的是一大笔无价财富。
有时候对她也是有埋怨的，她实在太偏心，从最初的遮遮掩掩到现在的毫无顾忌，可是我却对她没有恨，能理解她。
她三岁没妈，在苦日子里苦苦挣扎着，似乎是在黄连水中浸泡着长大的。
和她相识二十多年，带给我的影响特别多，引发了我特别多的思考和感悟，这么说来，她其实是我成长中的一个贵人，因为有她，我不断提升着觉察力，感悟力，维度也在不断调整中升级了。
好奇怪啊，每次梳理和她的故事，总有特别多的内容喷涌而出。
就到这里吧。
10月2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