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入土为安（2）
悼念
我第一次感觉到人的生命这么脆弱，盛夏的天亮得比冬天要早得多。走在这昏黄的天空下，总没有走在冬季黑黢黢的早晨让人自觉勤奋劳苦，总感觉相比别人没了什么优势，心理有些烦躁和惶恐。刚起床还觉得不算太热，出了门才知道是空调冷气给我的错觉。
这应该是我有史以来最清醒的一个早晨，陈佳去世的消息给了我太多的震惊，让我没有办法再去懒懒散散地幻想自己的回笼觉。也许不是她呢，报道没写出姓名就不能肯定，但我知道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前几天我还跟她一起补习，一起讨论了压轴题洛必达法则的用法，现如今这个人就不在了。这样的分别让人觉得无力，似乎她只是离开了你并没有什么关系，但仔细想来，却是永远没办法再见。现在才明白何为阴阳两隔，那无奈，无助的心永远的只能对一面隔离之墙抱怨。
6点50教学楼都还没有全亮，那令人烦躁的电风扇也还没有开，我拖着虚浮的步伐走进了教室，我往往是班里来得比较早的人。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总觉得今天的沉默比以往让人窒息，我看了看我后桌正在吃早饭的同学，打了声招呼，便瘫坐在了座位上。
我听见身后林晓略微有些低沉的声音：“许芙，你知道那个消息了吗？”
我转过身看了看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看见她闪着泪花的眼映着我颓圮的身影。
“我知道，这么大的事谁能不知道？”
我能说的仅限于此，兴许这是什么触发点，喉头一阵苦涩，哽得我说不出话来。我觉得很无力，陈佳是一个多么开朗的人，在我们常常抱怨的时候，她都未曾跟我们附和过一句。原本我还以为在这世上是存在这样的乐天派的，她让我们有着些许安慰，在学校，家里的强压下让我们还能有着一点点学生时代应有的快乐。
渐渐的，天越来越亮，人也越来越多，我听见隔壁教室那一起一伏的读书声，也听见我们教室若有若无的细语。尽管是坐满了人，依旧没有人发出太大的声音，似乎是哀悼，在这沉静中哀悼。
我想着班主任会怎用将这件令人悲痛的事告诉我们，我盯着书本上一串有一串的英文，蜿蜒的字体渐渐变得模糊，我早就没什么心思读懂这写的究竟是什么。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就这样耗过了一个早自习，在那静默的氛围里我未曾听见一言一语有关于这件事的解释。
我听不进去老师讲的些什么，曾经为之“疯狂”的习题我也提不起兴趣，我就听见头顶电风扇“呼呼呼”的响动。
“这里我们应该用什么方法？”
“没人回答吗？昨天喊你们下去看的东西都看到哪去了？同学们我告诉过你们多少次，这些归纳的方法都很经典，一定要下去看。你们都当耳边风是不是？”
数学老师的问题没有人回应，不过以往一般再怎么都是有一两个人的，但陈佳死了，那个总是回应的人也就不在了。老师一直不停地在念叨我们，但我想几乎是没有什么人听的。正值中午，太阳在最高的地方，这样毒辣的日头照得大地都不复往日的喧嚣，只剩下那一株株树木摆着光滑的叶面沙沙作响。一切都是那么的明亮，明亮得让人觉得恐慌。
总算结束了那一节语重心长的劝导课，我伏在案上，耳朵贴近木制的桌面，只听见轰轰隆隆不怎么真实的响声，电风扇还在“呼呼呼”地转，我盯着那看不分明的边线，总感觉一切都没那么真实。以前的日子多多少少有个什么盼头，就像是中饭，晚饭又或者是睡觉。现如今只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觉得自己做的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事。
“许芙，说真的，我觉得这些老师怎么能这样，陈佳死了啊，他们怎么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这样逼我们学，陈佳不就是这样逼死的吗？”林晓在我后面这么说着。
我直起了身子，转身望向她：“哼，还不就是怕这事会影响我们的心情，耽误我们的学习时间。”
林晓嗫嚅道：“是啊，说什么都没有几张高考卷子重要，那份什么同学情，师生情自己知道就好咯。”
越想我便觉得越讽刺，但自己却又没什么办法，我作为一个在高考这场战役中很可能优胜的人，拥有的东西太多，没办法放弃，但同时却又深深地为自己这样近乎“唯利是图”的做法感到羞耻。
白天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我常常在昼夜交替的时间看着那些平行班的人回家，三三两两的走，走过太阳的余晖，感觉他们才有真正青春的样子。每每想到这里便又劝诫自己，青春也不该庸庸碌碌，我在做对的事。但今天，我再也没那个心思敦勉自己了。
不过5分钟，教学楼又恢复了如同清晨一般的寂静。因为一天的心不在焉，我的作业习题还差了许多，厌倦的情绪让我不想提笔，但迫于制度又只得强迫自己。我把题目读了一遍又一遍，却依旧没办法读出他的意思。在这长久沉默的自习时间中，班主任穿着他那老年人式的夹克上了讲台。
“同学们，我想你们都应该知道了关于陈佳同学的消息。”
我抬起了头，终于，终于要说了么。
“这是一件令人悲痛的事，但老师依然希望你们不要受此影响。我听张老师反映说今天的听课状态十分懒散，都没有人回应他的问题。早自习也是，像个蚊子声音一样。你们一天准备怎么搞！上次月考你说多少同学退步了！就这样下去是准备把自己搞烂吗！同学们高考只有一次啊，你们能浪费自己的多少时间啊！我知道同学们的心里难受，但只此今天，还希望同学们赶快调整状态！”
我看见班主任刘老师那张脸，岁月刻下的痕迹并没有显出什么慈祥的神态，微微下撇的嘴角，藏着功利的细纹，还有那深藏着算计的钢丝边眼镜，我觉得这是那么可憎和丑恶。看着他压抑怒气地走出教室，心中那不甘，愤恨的火苗越燃越旺。
终在这一番话后沸腾了，历经一天沉寂，犹如死水一般的教室再也没办法静默了。
“我靠，高考这么重要，还有没有人性啊！”
“呵，死个人都不能阻止这群人，为了高考什么事不能忽视啊！”
“连怀念一下同学都不行了？”
我已经听不见“呼呼呼”风扇转动的声音，听不见外面聒噪的蝉鸣，我只觉得心中一团怒火，想要使拳却因为平时太过顺从而不敢发声，不敢作对。我转过身：“林晓，我真的再也不想忍了，这都什么破学校，他这么说想没想过大家的感受，我看什么老师心痛，不过是失去了一个清华北大心痛吧。噢，同学死了，我们还得学习，别去浪费时间？靠，我们悼念一下是浪费时间，那这么说什么不浪费，教师节给老师送祝福浪不浪费？“
“我真的当时气得手都在抖了，真的向站起来吼他几句让他清醒清醒。太他妈让人生气了。你没看见他那副嘴脸，这是老子自己的事，管他屁事啊！"
心中的不忿似乎不管怎么宣泄都浇不灭，这大概是我最为疯狂的一天，上课没怎么听讲，作业也没怎么做，直到现在已经傍晚我依旧没有什么动笔的心思。就这样吧，不是觉得我们浪费时间吗？
”老子今天不做作业了，这么多都没做，做得完个屁啊！“
“我也这么打算的，来，许芙我们两个都不做，管他那么多，老娘实在气不过，没那个心思给他做作业！”
我跟林晓就这样互相约定不做作业，第一次做这种事，多少带着些惶惶不安，但更多的还有刺激和无法言表的微弱的正义感。
没错，我依然认为我在做对的事，而且这一次我还觉得我在做属于青春的轰轰烈烈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