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侠传之扫地僧
1.
我是一个孤儿，自小就待在少林寺，没有名字，就连我被捡回来的时候，住持也忘了给我起个法号，寺里的僧人众多，我总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如果非要称呼我的话，唤我一声扫地僧就行了。
最早的时候，我还没有开始扫藏经阁的地，我扫的是茅房。像我连法号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人来教我禅理和武功，所以我每天的工作就只有扫茅房，然后供寺里的千名僧人使用。
“寺里那个扫茅房的小和尚挺不错的啊。”
“是啊，我在这寺里二十多年，头一次看见这么干净的茅房。”
于是，执法长老找到了我。
“那个扫茅房的，你过来一下。”
我走到他面前，双手合十，向他鞠了一躬。
“你茅房扫的不错，经过寺里的研究讨论决定派你去扫寺门外的石阶，那可是我少林的门面，打扫的干净才更能衬托出我寺的一尘不染，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好好干吧！”
从此，我的称号就变成了“扫台阶的”。
2.
清晨，我站在少林寺门外，从台阶的顶端向下望去，绵绵延延的台阶层层递进，一眼望不到边。
从嵩山脚下到这里起码得有数千级台阶啊，这扫完得什么时候？午饭我就不指望了，扫完还能赶得上吃晚饭吗？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低下头开始我的新工作。
一，二，三，四......
每扫完一级台阶我就数一次，一来可以打发一下时间，二来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有多少级台阶。
....... ......
四千九百一十一，四千九百一十二......
我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秀美的脚，朱红色的鞋面在土灰色的台阶上格外显眼。
“小和尚，你扫到我的脚了。”
我抬起头，一张俏丽的小脸出现在我面前，弯弯的眉毛配合着嘴角，划出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我的脸红了起来。
我杵着扫把，低下头道，“女施主，我不是故意的。”
她看到我这幅姿态，不禁笑了起来，“小和尚，你怎么这么害羞啊，真有意思。”
“别叫我小和尚，咱们俩......明明差不多大。”
“因为你看起来很小啊，”她的眼睛笑成了一条弧线，“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没有名字。”
“法号呢？”
“也没有。”
她瞪大了双眼，“那平时寺里的僧人都怎么叫你啊？”
“以前叫我扫茅房的，现在都叫我扫台阶的。”
她突然伸出手拍了一下我的脑袋，“小和尚，没有名字可不行啊，你又不让我叫你小和尚，所以你要有个名字才行，要不我给你起一个？”
我揉着脑袋，不解地看着她。
“你可不要跑啊，等我上完香回来就给你起个名字。”说完，她冲我笑了笑，从我身旁走过时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只剩下她纤细的背影，我看了看她走过的台阶，“女施主，还有四千九百零二级台阶就到了！”
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模糊，我又低下头继续打扫着台阶，一如一刻钟前的样子。
七千三百一十二，七千三百一十三......
“小和尚，我回来了！”
我转过身，看到她一脸笑意的站在那里，伸出手，又拍了一下我的脑袋。
“小和尚啊，你继续扫着，我在一旁慢慢给你想名字。”
我边揉着脑袋边点头，心思却全然不在扫地上。
九千一百四十三，九千一百四十四......
我已经能够隐约地看到山脚，于是我停下脚步，悄悄地回头望她，发现她俏丽的小脸上早已爬满了愁容，细细的眉毛纠缠在一起，却依旧那么好看。
“我不要想了。”她有些气恼地将脚边的石子踢到一旁，“没想到起个名字这么麻烦。”
“女施主，不然就不要想了，反正我也十几年没有名字了。”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在我身边不停地转来转去，突然，她有些高兴地转过身来面对着我，眉毛也舒展开了，“小和尚，我会经常来这里上香，要不，等我哪天想到了我再告诉你？”
我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说好了啊，小和尚，时候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就不陪你了，”说着，她冲我挥了挥手，嘴角弯的恰到好处，“你加油扫啊！”
我放下扫把，双手合十。
“女施主一路顺风。”
她走后，我继续进行着我的工作，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向西方落去。
九千九百九十八，九千九百九十九.....
我站在山脚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可算把这个石阶给扫完了，原来一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为什么不凑够一万级呢？但我却来不及多想，看着微醺的天色，我握紧了扫把向着山顶一路狂奔。
“师兄师弟们，晚饭给我留点啊！”
3.
她没有骗我，她几乎每隔一天就来上一次香，每次见到我都伸出手轻轻地拍一下我的脑袋，然后看着我的样子大笑不止。她经常会在一旁坐着，静静地看我向下扫着，专注的眼神让我想到了我曾经在大殿里看着佛像的样子，清澈无瑕。当她看不到我了就会起身跑到我的跟前，然后继续坐下看着我，就这么往复循环，一天又一天。
这一天，她如往常一样上完香回来，站在我的身旁随着我扫地的速度和我一同下山。
“小和尚，”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这个送给你。”
这是一条手绢，上面绣了两只鸳鸯。
“真好看，女施主，是你绣的吗？”
这回轮到她脸红了，支支吾吾的，半天都没有开口。
“是......是的。”
我拿着手绢不停地傻乐，她伸出手拍了我一下，“小和尚，你就没有东西要送我吗？”
“我......我......”我低着头，看到了手中的扫把，“不如我把这扫把送给你，这扫把也跟了我好几年了。”
她从我手里把扫把抢了过去，“哼，你就送个扫把给我啊？”
“可是，我也没有什么可送的了，女施主你是不是生气了？”
她低下头，“没有，其实我挺喜欢的。”
我松了一口气。
“而且......”她抬起头，满是笑意的看着我，“现在扫把在我这，你就没法扫地了！”
说罢，她拿着扫把就往下跑。
“女施主，你等我扫完再给你，”我急忙跟了下去，“扫不完，我晚上可没有饭吃了！”
4.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台阶我一扫就是五年，五年来，少林寺年年入选大宋十大文明单位，五年间，我一共见了她一千零三十九次。
这五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和她一同下山的日子，但是这几天却不一样，我已经连续五天没有见到她了。
“扫台阶的，你过来一下。”执法长老又找到了我。
“你扫的很不错，再扫一个月，我准备提拔你去扫佛殿的地砖，剩下的这一个月可不要松懈，继续干好你工作。”
我连声感谢，心里却十分苦涩，还有最后一个月，她已经好久没来了，等我搬去佛殿了还会遇到她吗？遇到了，还能像现在这样交谈吗？
我不再数台阶，而是数天数。
还有三十一天......
还有二十七天......
还有十二天......
我扫到山脚下，“还有四天。”
我长叹一声，望了望来时的台阶。
“小和尚。”
我猛地回头，看到不远处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然后倒进了我的怀里。我跪在地上，轻轻挽过她的脖颈，将她的头放在我的腿上。
“女施主，你怎么了？”
我看着满身血污的她，眼圈不自觉的红了。
她虚弱的伸出手，拍在了我的脑袋上，“小和尚，还能见到你，真好。”
“女施主，你说怎么样才能救你，上面就是少林寺，一定有办法的。”
“救不了我了，我伤的很重。”
我的泪滴在了她的脸颊上，泪珠晕开了一团血污，她用手指划过我的眼睛。
“小和尚，你哭什么？笑一笑。”
我搂着她，身子不住的颤抖，她咳了一声，把头往我怀里靠了靠。
“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
我的泪润湿了她肩上的衣袖，“你......你还没给我起名字呢。”
她吃力的抬起头，无神的眼睛盯着我看了许久，然后闭上双眼，牵起我的手抚向她的脸颊，轻轻地说了一声，“情...”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穿过水汽的笼罩将她抱了起来，“还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我带你走。”
我抱着她爬上台阶，穿过寺门，走过大殿，跪倒在住持面前。
“住持，这女施主浑身是血的出现在山下，你快救救她吧！”
住持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她已经死了。”
“寺内这么多灵药都不能救活她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人已死，纵是佛祖也无力回天。”
我弯下身子抱紧她，痛哭不止，不顾众多僧人的目光，抱着她冲出了寺院。
寺外，夕阳已经落下，一片昏黄中，我抱着她走下台阶，在山脚下寻了一处空地，“埋得近些，我也好能看着你。”
我将她放在身侧，用手掘着土堆，指甲间尽是鲜血，她的身旁一边是越垒越高的土堆，一边是早已看不清面目的我，最后我把她轻轻放进坟冢，取下了脖子上的佛珠，挂在她的胸前，然后看着尘土将她一点点的淹没，最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你叫什么，从哪里来，我一概不知，你是如此的模糊，但你在我心里又这么的清晰。”我伸出手，慢慢地拂过她的坟堆，“碑，我便不立了，我能找到你的。”
这一晚我守在她的坟前，彻夜未眠。
......……
“执法长老，我不想去佛殿打扫了。”
“这个升迁的机会你竟然不要了？”
“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工作，不在乎升迁了。”
他摆了摆手，“那你就去藏经阁吧。”
我双手合十，连声道谢。
僧人们从此便唤我“扫地僧”。
5.
我在藏经阁扫了四十五年的地，今天也是她离开四十五年的祭日，于是我下了山。山脚下，她的坟静静地躺在那里。
“你知道吗？四十五年来我阅尽天下武功，若是知道是谁害了你，我定会取他性命。”
“但是，我纵是天下第一又有什么用？”我长叹一声。
“那日你所说的情，我早已明了。”我望向她来时的路，双手合十，“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滴泪滑落，融进了我脚下的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