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苏轼与王朝云
“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
以苏东坡和王朝云的故事为原型进行改编创作。
苏轼与朝云（图源网络）
一、姻缘树
这是一整座园林。没有须弥山宫殿里的肃穆，这里花果繁盛，香风四起，无数奇鸟，相和而鸣。
往园林的深处寻觅，就能见到园林中的树中长者。
覆盖着翠叶的藤蔓围绕古老苍劲的大树伸展着身躯，晃动的红色绸带点缀着漫绿的园林。隐约可见的星光闪烁的枝桠间被鲜丽的红与明媚的绿所交织，叶端的鲜艳是姻缘树对新人最忠诚的祝福。
此时的姻缘树并不平静。
树下屈身弓着一个满脸愁云的人儿，只见她一身仙子打扮，此时此刻，这位仙子正在面对身前的姻缘树絮絮叨叨。
“是福是祸，让我自己去试吧。”
她眸光一闪，许是想到些什么，又许是不愿去想。她取下红绸带，写下她心心念念的名字，后系上树梢。
“天好姻缘，三圣护佑，永结同心心向同......”
树梢带着镌刻的那一对名字的红绸带，静静纠缠、缓缓转变。
须弥（图源网络）
二、朝云叙
佛光满殿，圣音萦绕，诸佛在殿中或坐，或站，佛有千面，姿态万般。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
坐在金莲上的我，偷偷的挪动了一下屁股，稍稍缓解自己的疲倦。
我是佛前日月神灯的灯芯，听佛音萦绕得神识，后可幻化人形。
可近来打坐总是不能专心。每当这时，我总是偷偷跑到园林里，听菩提树和姻缘树爷爷讲讲人间的故事。我心有杂念，实在有愧佛祖，可是凡间烟火好像真的比佛香好闻。
须弥（图源网络）
佛家万年一劫就要来到，佛祖要下凡经受轮回转世，再悟禅理，此劫过后，方可重塑佛骨。我私心想去凡间游历，便以历练为由，随佛祖一同去了入世池。
入池后，佛祖洗去了佛力，脱去佛骨，暂封记忆。我不禁感叹，即便是万佛之首，也无法违背这因缘定数。而我只是下凡历练，灵力尚存。
下凡后，我悄悄待在寺庙里。
每日，喃喃佛音和着钟声，络绎不绝的香客进进出出，世间万般痴男怨女，默默跪在殿中蒲团之上，双掌合十，以额触地，虔诚的默念，皆因心中一点放不下的执念。大雄宝殿上端坐的佛祖塑像悲悯的俯视众生，静看世间一切悲喜。
今日，一位小少年来寺参拜，他不过十余岁，但眉宇之间尽是豪气，一双丹凤眼，眸色微凝，身姿挺拔，全然没有凡夫俗子的模样。他身边的长者称呼他为苏二。
我化为小鼠，躲在佛像后面静静打量着他，他好像也注意到了我。
参拜结束后，他趁着人都走光了，悄悄来到我面前。我吓了一跳，一窜烟的跑开了，溜到佛像的另一边，我趴着佛像的脚，偷偷望着他。
他看见我被吓到的模样，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他瞥了瞥供桌上的水果，对着佛像拜了拜，拿起盘子里的花生，剥开一颗，朝我示意。
我看了许久，飞快的跑出来，将两枚花生粒塞进嘴里，又嗖的跑回去了。
看着他的举动，我不禁有些发笑，尽管只是对一只小鼠，他也如此在乎。
“阿弥陀佛。”少年双掌合实，对着佛像拜了一下，转身离开了。我也跟随着他离了寺庙。
此后，我时常伴随着他，有时我从树上跳下来吓唬他，但他总能用一只如同莲花般的手接住我；有时他总是伸出手指戳戳我的肚子，见我一个打滚后哈哈大笑；有时我总在夜晚捉弄他，但他总在被我捉弄之后悟出更多的道理......【1】
可我不能再陪伴着他。梦中，菩提树爷爷告诉我，佛祖已回到须弥，劝我勿再贪恋人间。我只能回去。
原本以为，我只想在人间游历，岂不知此番游历，让我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不再静心，而是整日躲在园林，思念这个名叫苏二的少年郎。
直到我在姻缘树看到他与其他女子的姻缘，我再也按捺不住。
“姻缘树，我不求改变他的注定姻缘，但求与他作伴，与他相知。此番游历，是我的劫数，我已情根深种，难逃因缘。”
纵使三圣责罚，我也甘愿。
我将红绸带系在姻缘树上，双膝跪地，留下了泪水，泪眼中，佛祖托来一抹神识，却未留下只言片语，只有平时里那一副祥和的脸庞。
我踏过了入世池，如今我情根深种，一踏入，无疑是刮骨之痛。
“佛祖……世间万物因果轮回……我难逃定数……”
钻心刮骨，我也不足惧之。
来到人间那日，天气晴好，白云悠悠，风吹过菩提叶沙沙作响，一如我们初见那天。
我自取名：朝云。
苏轼与朝云（图源网络）
三、子瞻忆
那年正值十五，花有清香月有圆，歌管楼台度春宵。【2】
我和佛印来到这烟花之地。佛印是坦荡之人，他常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后者有没有我不清楚，前者我们倒是享受不少。
方一坐定，一个少女曼步上台。
她不过豆蔻年华，柳叶眉之下，那双妙目灿若明珠，微一颔首，笑意在艳若春红的唇边荡开，竟如水波般温柔。我觉得她与尘世中的芸芸众生是那样不同。
她开始迎风起舞，右手横在胸前虚抱，转了一圈，风轻轻地荡漾着她的衣裳，犹如天女维摩。那轻盈的舞姿，灵活的动作，眼中映着似无一物，又似有着万千世界。她像一只尘世间绝无仅有的蝴蝶，在红尘中显得那么耀眼。
她忽然唱起小曲，轻柔有如天籁。我只觉得那声音仿佛来自远方的仙境，轻快婉转，她竟能把江南小调唱得如同仙乐一般。我时而看见江南小河上采莲女的含情脉脉，时而看见日落之时山间的美景，时而看见那皎洁明亮的月亮，最后，我眼中变只有这如月般美丽的女子。随风而舞，随舞而歌，舞毕曲终，她微微福身，而后嫣然一笑。
美人声细细，西湖水清清，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3】
欲把西湖比西子
察觉到佛印的目光，我转过头去看她，这个做和尚做得比谁都潇洒的家伙一眼自以为了然的揶揄。
了然一笑道心声
那日，天气晴好
图源网络
夫人笑脸盈盈地跟我说，她买了个新丫头，想让我看看。家里此类琐事一向由她做主，不知她今日为何特地让我看，我不忍拂了她的意。心中隐然有所猜测，却不确定。
果真是她。她穿着一身纯白衣裳，仰着小脑袋正看着墙上摩诘送我的一副山水画。
我走过去，问她：“喜欢吗？”她似乎看得入神，被我的声音一吓绷紧了身体，转过身见是我，竟放松地笑了，那双柳叶眉带着眼睛都笑弯了。
她垂眼笑了。温柔，却不回我的话。
此后，我教她识字、练字、写词、作诗。她天资聪颖，机灵又不失乖巧，小脑袋里藏着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问题，我很是喜欢。有时，她本来是在烧水，突然跑出来看我，火给熄了，老管家便嚷嚷她几句。这时她总是调皮地吐吐舌头，赶回去烧水。每次我一回到府中，她总是兴匆匆地跑来看我，一双大眼睛里闪着欣喜的光芒，我总是想，就是漆黑的夜里最明亮的星星也没有这么让人欣然。
一日，用完晚膳。我双收抚着肚子，一边走一边说；“你们可知这里面都是什么东西？” “都是墨汁”
我摇头。
“都是学术文章”
我又摇头。我走到朝云面前，她看着我，没有平常女子急于表现的神色，她了然地笑了，颇有些得意忘言的意思，这聪慧的女子自然是理解我的，可我很好奇她会怎么说。
“你说呢？”话好像是自己溜了出来。
“您啊，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她顽皮地眨眨眼。我大声笑了出来，白日在朝中那些不快此时全然消失了。屋里的人都乐不可支，连夫人都掩嘴笑个不停。
这女子，玲珑剔透犹如明珠，单纯干净犹如白云，美好温柔犹如朗月，聪明机智犹如精灵。
家与朝云是我颠沛人生中的慰藉，可官场沉浮，我又年近花甲，眼看运势转下，难得再有起复之望啊！我不忍他们再陪着我经历这些痛苦。
那日，我遣散了所有的妾侍、丫环，她不肯离去。我苦心相劝，她冷然地看着我，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抿唇不语，眼角蓄了泪。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朝云啊，你看天上这么多的云都聚在这儿。”我指了指天空。“过一会儿云就会散了”。
不一会儿，她朱唇轻启：“老爷的心思，朝云自是明白。可是朝云的心思……”她把眼底的朦胧眨回去，又说：“朝云十二岁入府做丫鬟，老爷教朝云识文断字、写诗作词。这么些年，朝云也不争气……但朝云的心思，老爷若是不明白，朝云便真是白活了这一遭。”
夕阳的余晖照在她的脸颊，照得那两行泪闪闪发光，我只觉得这光比正午的太阳光都刺目，此后再无提及此事。
在蛮荒瘴毒之地，我们一起作诗游湖、炼丹寻道。她颇具慧根，总解禅意。【4】
我们的孩子夭折后，她皈依了佛门，变得安静了许多，但依然爱笑。可是这一天，我们到西湖闲谈，我要她唱“花褪残红”，她却垂下泪来。那梨花带水的样子，凄美得想秋日里最后一朵菊花。“奴家是不忍唱‘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她的声音轻柔如春风。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她把头放在我肩上。【5】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6】
那晚又是十五，明月皎洁。
她要走了。
月光从窗口进来，如白纱披在她身上，她还是那么美。是啊，她不过三十余岁。
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她想的还是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她淡然一笑，犹如白梅般单纯
“我可要入睡了。”她眨了眨眼，秋波中颇有顽皮的神色，我贪恋地看着，轻轻地在她的手背上拍着：“朝云，睡吧，两地鸳鸯亦可梦中相会。”
她轻轻睡去，似有微微佛光萦绕。
我把她葬在了惠州西湖南畔的栖禅寺的松林里。
此后，我没有再续娶，也没再踏足西湖半步。
苏轼与朝云（图源网络）
四、鸳鸯会
浮屠是瞻，伽蓝是依。
如汝宿心，唯佛是归。【7】
朝云葬后第三天，惠州突起暴风骤雨。次日早晨，苏子瞻带着小儿子苏过，前来探墓，发现墓的东南侧有五个巨人脚印。
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梦里，西湖的一草一木皆披佛光，朝云与子瞻在佛前轻挑灯芯，心有千千结……【8】
两地鸳鸯梦中会
灵感来源说明：
【1】苏轼《黠鼠赋》
【2】苏轼《春宵》
【3】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二》
【4】苏轼《朝云诗》
【5】苏轼《蝶恋花·春景》
【6】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7】苏轼为王朝云写下墓志铭
【8】张先《千秋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