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鱼

上世纪80年代我们家乡流行炸鱼。怎么炸鱼呢，炸鱼人拿一个空的玻璃酒瓶在里面填上炸药，再在瓶口装上雷管或导火线，用火点燃了，几秒钟后扔到河水里。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水底生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水下各种各样的鱼儿浮上水面来。那个年代炸药和雷管不像现在管制得那么严格，一般的采石厂都能搞到。

流经我们家乡的有一条赛水河，曲曲折折的赛水河蜿蜒向东，最终汇入了长江。赛水河是我们的母亲河，干旱时节，村民们就从河里引水入农田灌溉。枯水季节，一些村民又下到河里捕鱼。在河上布罾网捕鱼成本太高，相对而言炸鱼就显得经济多了。那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从河里捕捞上鱼儿往往能够丰富一家人的餐桌，对于十天半月见不到一点荤腥的家庭来说，一碗鲜美的鱼汤就是世上难得的佳肴了。

在冬季来临之前，河床里的水退去了大半，这正是炸鱼的好时节。一个村子的甚至是几个村子的人聚集到河边，有年轻人、妇女以及十多岁的孩子，人们背着虾搭、兜网和鱼篓来了。有人要炸鱼了，大家的信息总是很灵通。河里的鱼是野生的，是大自然赐给大家的礼物。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人们操着渔具来到河边严阵以待。炸鱼的人不会因为来了陌生人而感到嫌弃，毕竟大家都在一个农场里，说不定彼此还沾亲带故呢。炸鱼本身图的是一个乐子，有收获最好，没收获也无所谓。

一名年轻人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填有炸药的七八个酒瓶。一名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手里拎着酒瓶制成的特殊炸弹来到河边，招呼身边的人离岸远一点。他猛地吸了一口烟，掸去烟头的灰烬，点燃了导火线。导火线在他手中“嘶嘶“地响着，一些人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中年汉子忽然喊一声，“着！” ，刷的一下，扔出了手中的瓶子。瓶子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嘭”地一下入了水。两三秒钟过后，水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巨浪从水底一层一层地翻滚开来。那一片水域顿时一片白，被炸药震晕的鱼儿纷纷仰着肚子，浮上水面来。

岸上的人们欢叫着，争先恐后地涌到河边。人们纷纷使出绝技，将手中的渔具不停地舞动，追逐着水面的那一片白。河底的鱼真不少呀，有鲤鱼、鲫鱼、鳑鲏、翘嘴鲌和餐鲦。只一刻，水面的那片白色便被人们打捞干净了。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渐渐归于平静的河面，期冀着有新的鱼儿从水底浮上来。

渐渐地水面上再也看不到受伤的鱼儿了，人们将企盼的目光投向那两名炸鱼人。中年汉子从那年轻人随身提着的袋子里又拿出了一个填满炸药的瓶子，他沿着河岸一边走，眼睛一边在河面上逡巡，显然他在选择一处理想的投放“炸弹”的地点。一行人沿着河边向上游走出一二十米，前方离河岸不远出现一座小山。小山的一角已被开挖，露出崚嶒的青石。人群中不知谁冲中年汉子喊了一句：“喂，狗剩，这个点儿不错，河床下面有石头，‘炸弹’扔在这里，威力一定够劲儿。”

那名叫狗剩的中年汉子撇嘴一笑，说：“平娃，就你聪明，你哥老炸鱼的，这点也不知道吗？”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再次点燃了瓶口的导火索，紧接着将瓶子准确地扔到了河水中央。只听嗡的一声响，大地仿佛都在颤抖，河面上涌起一层巨大的波浪，浪花裹挟着水底的鱼儿不断翻滚上来。这一炮的威力显然比上一次大得多。河面上再次泛起一片白，大小的鱼儿都浮上水面来，有的还在有气无力地游弋。

岸上的人群呼喊着嬉笑着再次挤到河边来，手中的网具追逐着水面的鱼儿不停地捕捞。有些鱼儿悬在河中心，捕捞不到，有两个急切的小伙子恨不能跳下水里去；有人慨叹，要是有一条船该多好啊。然而终究没有船，对于这些土生土长以种农为生的乡亲来说，弄条船到这河里来毕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虽然心情急迫，也没有人脱光衣服下到水里去。现在的天气，河水已经很凉了，水流湍急，河里许多地方依然有一人多深，水底布满荆棘乱石和玻璃渣，这些都让人望而却步。对于那些飘在河中心的鱼儿，那些妇女心中默默地祈祷着，欢叫着，追逐着漂浮的鱼儿一起往下游跑。有人冲着河中心的鱼儿喊：“咦，过来了！近点，再近点！”妇女手握着虾搭，将手中连着虾搭的竹篙尽力向河心伸去，只一捞，一条活蹦乱跳有些晕头转向的鲤鱼便被捞上岸来。

这一路人们簇拥着那两名手握“炸弹”的炸鱼人，在河边乐此不疲地忙碌，随身带着的鱼篓里的鱼不断增多。直到中年汉子向河里甩出最后一个瓶子，一阵紧张地忙碌过后，人们才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离开赛水河，各自散去。有人背着沉甸甸的鱼篓，心中满是喜悦；有人收获不大，有些遗憾，但这一路的经历也是愉快的。

说起炸鱼，曾经也出过一件事。有一次九队的一个叫莽子的青年去赛水河里炸鱼，莽子点燃了手里填满炸药的瓶子的引线，那一刻也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手握着瓶子，竟然半晌没有出手。有人急坏了，高喊着：“莽子，你快扔呀，快呀！”莽子愣怔了一刻，如梦方醒，急忙扔出了手中的瓶子。可是还是有些晚了，瓶子被甩出去的瞬间突然爆炸了，在人们的惊叫声中，莽子倒在了地下。一声巨响过后，人们围上前去，莽子倒在了血泊中，大家七手八脚地抬着他，赶紧送往医院。所幸莽子的性命无虞，但一只手的手指全被炸断，落下终身残疾。后来有人向莽子问起当时的情景，他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好像鬼迷心窍了一样，因为以前瓶子甩出去早了，在河里爆炸的效果并不好，心中想着拿捏一个最佳的“投弹”时机，没想到就出事了。

随着社会的进步，人们的物质文化水平不断提高。在农村，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外出打工，对于炸鱼这种捕鱼的方式，一些人渐渐看不上了，而且炸药和雷管都是违禁品，国家管制措施愈来愈严格，炸鱼的现象在我们家乡便慢慢绝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