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乡韵》书友推文

93、洗去泥土《乌鸦落过的村庄》

2022-07-16  本文已影响0人  亚宁

我与晴梅的悲情大逃亡,以彻底的失败告终。在短短的时间内两历生死,保全了一条小命的我,在家里将养了几天,才摇摇晃晃能下炕走动。十多天后,我可以到院子里吹风晒太阳。二十多天后,我养好了皮肉之伤,深深藏起了心灵之痛。正当时,文倩的信姗姗来迟,要我尽快去省城见面。已在家乡守了近三个月的我,背上母亲缝好的一床新被褥,连夜出发了。

文倩早我先到,见面的我们无语地互相审视着。仅仅一个假期,我瘦了,一脸的落魄。文倩是明显发胖了,鹅蛋脸更圆,大眼睛被凝聚得小了几分,头发也换了样式,服装比在学校时明显时髦起来。

相对我的沉郁,文倩挺兴奋,抱怨说:“唉呀!你可真能沉住气,把人家都快急死了。”她端详着我,说:“咋才两个多月,人黑得就跟个农民一样。你这幅样子,咋能打好上班第一面的印象呢。不行,我得先给你整整精神面貌。”我激动不起来,只是含蓄地微笑,说:“不整!本来面目才是真。我还是先找个安身的地方吧。”文倩说一切都给我安排好了,剩下的事全听她的就行。我应付说:“行,行,行。从今往后,我把自己全交给你了。”

我们在文倩的大哥家吃了一顿饭,然后出去理发。我由着文倩的安排,坐在理发椅上任由理发师把脖子扭来扭去,听着剪刀嚓嚓嚓在耳边响过,看着黑发一团团飘落在椅子周围。要不是文倩一声兴奋的满意,我该睡着了。文倩让我站起来对着镜子照,又把我转来转去欣赏了一遍,才付了理发费。跟着,她又领我到一家商场,里里外外买了一套衣服拎着,说要我洗完了澡才能换穿。

别了,一碗村的污垢,别了,往日懵懂的经历……那一澡洗得我心窍洞开,满身都是眼泪。当我换上了那一身装衬人的新衣和新鞋,再往镜子前一站,形象明显有了改观。我慢慢地找回了对城市的感觉,联想到明天就要参加的工作,就要当一名省报社的记者,一潭死水的心井又开始有了涟漪。

晚上,我们散步在老街道上,文倩问我一些很感情的话,埋怨我咋变得像根木头一样。我心想,木头的我起码还活着,要是死了,就成了沙土一样。我说:“城中一日,农村三年,要不是这份工作的牵挂,我在农村就真的长成一棵木头树了。”文倩怀疑说:“不对,你肯定在家里经历过什么。”我吓了一跳,脸上强装平静说:“一个人在农村,除了受苦,你还想经历什么!”

回到招待所,文倩还在追问。看来不做个交代,是无法释去她的敏感和固执了,我对沙漠之行和后来自己发疯的所做所为只字没提,只讲了与她那次一起看野兔疯狂的早晨所闻所见,又讲了后来村里发生的事,这才把她的关心引离了轨道。

文倩不信,看着我说:“都什么年代了,难道还真有这种事?那,那个布袋脸队长后来咋样了?”我嚼了一块糖,故意吊胃口说,要她必须吻我一下才说。文倩可不愿轻易服输,抿了唇站起要走。我拉她重新坐下。我说这个条件不行,另一个总可以吧。我提出了要亲她一下。文倩咯咯笑着,用双手把我的脸捏住,往宽一拉,一字一顿说:“脸大不识羞。你呀!真不知是谁教你开了这些窍的。”

我一下子想到了晴梅,心里咯噔了一下。文倩抱了我的头,要细看我这双能看到灵异之物的眼晴,手感却一下子把我带回了撕扯人心灵的那一幕幕。我突然疯狂起来,不容文倩挣扎,放肆地拥吻了她,只是那吻里有串串对晴梅的记忆与幻觉。

我们水到渠成参加了工作,各自走上了理想的工作岗位,成了吃公家饭,挣政府钱,享受各种福利待遇的城市人。上班之后,我忙着发展自以为是的理想,文倩忙着找关系分房子,积攒储蓄,为那个必然到来的日子打算着。

一晃半年过去了,我们要结婚了,我没与家里商量,私自作主按文倩父母的安排,在她家办了酒席,然后两人外出旅行结婚。蜜月旅行结束后,我们又上了一个多月的班,才一起回了趟一碗村。

父母对我的自做主张心里有气,母亲避开文倩时对我说:“你这娃,人生终身大事,咋能这么草率,连家里都不通知一声,就自作主张,自己就办了。虽说文倩这娃不错,但你好歹是家里的老大,我们说成甚也得给你们举行个仪式,要不然让村里人笑话死了。”我的态度是坚决反对。

母亲就去做文倩的工作,文倩狡猾地说:“妈,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现在只能听你儿子的话了。要说心里话,我还真想体验一下农村婚礼的滋味呢。”母亲高兴说:“就是嘛,农村婚礼热闹着呢。好媳妇,你多劝劝玉明,他是脑子让浆糊给糊住了。咱们又不多请人,也就铺排十几桌,把村里的人请一请就行了。”

母亲不知道,文倩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她私下反对的比我还坚决。她说:“看着你们村里人看人的眼光,我就受不了。再别说办什么婚礼了,咱们住上几天,还是赶紧回城吧,假都快用完了。”

我的这番决定更深层的心理因素,还是受晴梅当初行为的影响,是为了对应,也是为了向村里人表明心态,借此来惩罚一下自己心里的愧疚。我想象过,我的这种不近情理的行为方式,肯定会有人告诉晴梅的,她听了一定会明白我的真正心思所在,也就会稍微地获得一丝安慰。

母亲终没有说动我们,没办法,家里杀了一只羊,一家人好吃好喝了几顿后,让我叫了村里从小玩到大的几个年轻人,一起喝了一次酒,算是把结婚的大事向外人宣布了。

在要走的前两天,我们按照母亲的安排,一起带了结婚的烟、酒、糖,推开了赵黑家的院门。黄脸婆一脸的盈笑,把我们让进屋里,又是让上炕,又是让大儿去找赵黑,眼睛看着文倩,直说人长得俊,夸奖话说了一大堆。

我想不明原因,这黄脸婆咋和过去大不一样了呢?特别是两个娃摞了后,人都说她受刺激变得有几分呆傻了,现在咋反而显得更活泛了呢?难道说赵黑的不幸,对她不是新的刺激,而是一种解放吗?抱着这些疑问,我与黄脸婆虚聊着,直到等回了赵黑。

赵黑进屋的身影让屋子的光线暗了一下,也让炕沿上坐着的我和文倩,一起站到了地上。我说:“赵叔,你身体还好吧。我领着新媳妇来看看你。”赵黑瞟了我一眼,只“噢”了一声,转身又要出门。黄脸婆拉了他一把,大声说:“玉明来看望你来了,瞧瞧人家找得媳妇,多水灵,多漂亮。”赵黑就又瞟了一眼文倩,默站了一会说:“你们看过我了,到炕上坐吧。我还要到外面有事呢。”说完,僵硬地直走了出去。

黄脸婆解释说:“你赵叔自从手术以后,头痛的毛病好了,人变得死心眼了。我正让他在清理菜窖呢,你们不要在意啊。”我询问赵黑的身体情况,她说:“人现在比没病以前还好,不仅没了脾气,而且不再东跑西跑,每天在自家地里干活,也不与人争什么,安安静静的挺好。要说毛病,就是话少了,磕睡多了,不管是白天晚上,人往炕上一躺就睡着了,睡得你把他偷走了,都不会醒的。”黄脸婆滔滔着,又要给我们弄饭,说:“过去来了,你赵叔都要陪你吃饭喝酒的。现在你已是公家的人了,来到家里就是贵客。你赵叔不能喝酒,你们吃一顿饭也算。”

面对黄脸婆的一份热情,赵黑的一份“冷漠”,我与文倩几乎是坚决地告辞出来。

晚上正好遇了村里停电,我们一家人坐在油灯下,为赵黑的遭遇唏嘘。母亲说这其实都是命,赵家的一点风水都让赵五子给吸收了,赵黑承担了所有的不幸。母亲又说人还是中和一些好,性格太刚强了就容易折损,赵黑就是最好的例子。说到最后,母亲就对我们在城里工作和为人,提出了一些很传统的忠告。

夜深人静时,父亲与我谈了家里户口办理农转非的事,说到钱时慨叹说:“家里这些年供着你们兄妹几个念书,一直是入不敷出,一点积蓄也没有。你们结婚,我和你妈商量过,把今年刚卖了任务猪的钱,给你们添办一点东西。你给文倩说一下,不要嫌少,等将来你弟弟妹妹都出去了,大再给你们补偿吧。”父亲的话让我的眼泪差点流出来。

我与文倩在家里只住了四天,就要赶回单位上班。临行前父母一定要给我们带点钱,文倩没办法收下了,可又藏在家里的一处地方,直到上火车时,才告诉了送我们的二弟。

在火车上,我与文倩都很压抑,一直快到省城时,才恢复了年轻人新婚的活力。

文倩说:“看你在外采访,和与朋友交往,从来都是很活跃的。咋一回你们家就变得那么沉重,好象有天大的心事一样。”我说:“农村现在虽然分产分田,粮食不欠吃了,可那种近于原始的落后和最底层的生存状态,让人眼不见时还可能忘怀,久别后再去面对,实在有点难以接受。再说母亲一生辛劳,现在头发都白了,还要一天受那么重的苦,还要为儿女操心这操心那。身为儿女的有几人想到老人的需要,这就是不孝顺啊!唉!有时我真想撇弃什么理想前途,回去帮家里种地,过那种简简单单的日子,穷也穷的心安理得。”

文倩挖苦我犯神经,说我前面还对贫穷感触强烈,后面又说穷也穷得心安理得,一听就是悲天悯地假深沉。我被刺痛了,面红耳赤辩解。文倩瞅了我一眼,用无言平息了我自以为是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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