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心理——孝宗与高宗
在孝宗生命中很长一段时期,尤其是在他人生关键的成长期,一直面临着这样的挑战:怎样争取储位,怎样建立跟储位相应的人生理想,以为终身奋斗的目标。《贵耳集》记载:
“孝宗幸天竺及灵隐,有辉僧相随。……有观音像手持数珠。问曰:何用?曰:要念观音菩萨。问:自念则甚?曰:求人不如求己。……孝宗大喜”
绍兴三十年,孝宗34岁,取得皇子正式身份,此前,高宗称之“近来骨相一变,非常人比”,宪圣也说他“天日之表”,可见此期的孝宗在心理认同方面到达了一个崭新的领域,他找到了自己愿意终身奉献的志业,这志业不是简单的储位或者帝位,而是“复仇”、“攘夷”的大业之愿、中兴之图。《贵耳集》记载:
“寿皇未尝忘中兴之图,有《新秋雨霁》诗云:平生雄武心,览镜朱颜在。岂惜常忧勤,规恢须广大”
然而,为何他此后高据皇位二十多年,却始终不能推动“恢复”大业,直到高宗逝后才开始布署自己的政治理想,很显然他的大业受阻于高宗,受阻于儒家“孝”文化,他在心理上无法援引儒家的“天”或“天理”来与高宗抗争而心安理得,他只能屈从于高宗,以求毋违太上皇的意志。而高宗所一贯认同的政治取向则是“和”与“安静”,他对禅位后的朝政依然密切关注,在幕后暗握皇权不放手,深具“坚忍”精神的孝宗只能继续坚忍,父子之间有深厚感情,但同时由于政治观念的分歧,孝宗的惊惧与压抑,高宗的猜疑和高压也是客观存在的,余先生举了很多史例,在此不多引用。
可想而知,高宗的去世,对孝宗是怎样的悲哀和解脱,严格自律的孝宗一方面不能允许自己有解脱欢喜之情,一方面更改构想政治布署的宏图大业终于没有了障碍,动力禁不住喷薄而出,矛盾!矛盾!还是矛盾!纠结!纠结!还是纠结!如此,终于可以解释为什么孝宗在高宗死后即刻宣布“三年之丧”,只有这样的至孝之举方能弥补他在心理上对高宗政治的更改,也终于可以解释为什么孝宗要太子参决,要內禅,因为一方面他在潜意识里要走高宗的老路,做幕后的太上皇,某种意义上这是否也是延祖宗之法,对高宗的孝呢?另一方面毕竟更改易帜的操作人非自己本身,三年不改其父之志的罪过似乎可以得以掩饰。呵呵!这就是儒家思想、思维方式的虚伪的具体体现。
余先生说这三大部署的中心作用是一方面掩护孝宗大更改的构想,一方面又为他脱卸责任,正是此意!更有趣的是这里余先生分析了高宗的心理,为何高宗与孝宗的理想不一致,为何孝宗的理想与当时的理学群体一拍即合,我以为也颇有道理。
亲历靖康亡国之痛的宋代中国人既不肯接受“臣构言”的屈辱偏安,又没有力量“从头收拾旧河山”,雪耻之念日盛,南宋初期士民之中恢复意识普遍存在,孝宗的“恢复”理想和意识正是应和了民间、民族的共同理想,以皇帝之尊、权力之源的身份的这份认同具有极大的号召力,因而,同样具有恢复理想的理学群体迅速而激昂的聚集到了孝宗身边,形成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与此同时,或者更早,高宗的政治理想已然存在,《挥塵录》记载:
其子禹尝出示高宗所赐御书《光武纪》,后复亲批云:卿近进言,使朕熟看《世祖纪》,以益中兴之治。因思读之十过,未若编书为愈也。先以一卷赐卿,虽字札恶甚,无足观看,但欲知朕不废卿言耳。
可见学习东汉“光武中兴”是他的政治理想,当然事实上他的中兴只是偏于一隅的中兴,而非光武“尽复汉家故物”式的中兴,但是即使是这样的中兴也是高宗早年坚持“和议”换来的,他的政治生命扎根于“和议”,如此是否可以理解高宗始终压制孝宗恢复之志的心态和做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