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姑射山(46)交易
夜色如墨,烛光零星散落在街道,轻烟散入寂寂客栈。灵儿伏在桌前,望着那荏苒跳动的烛火,思忖着父兄现下不知处境如何。
她正要起身吹灭烛火,一阵敲门声制止了她的动作,门外响起穆子虚的声音,“灵姑娘,我有要事相说。”
灵儿边走向门边思虑着大半夜的,有何事不能白天说。“深更半夜,恐有不便,义兄有事明日再谈吧!”
“若是此事与你父兄有关呢?”
灵儿闻听一激灵,开了门,只见穆子虚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手中扇子晃得灵儿眼睛发晕,她急切地问:“深更半夜的,不知穆公子有何赐教?”灵儿心中充满了戒备又满是焦急,处在门前,双手不离门边,做足了不欢迎的姿态。
穆子虚见状也摆明了不走的姿态,双手平放于胸前,笑道,“姑娘听了定有兴趣,”他稍作停顿,一字一句道,“所商讨之事和镇中大将军有关。”
灵儿听到这,也只能不情不愿请狼入室。
四周归于沉寂,月色如洗,街边银霜静默无言,延伸长到林下湖泊,一直倾洒到远处阡陌。
马蹄声声,踏碎月光。马上,采月时不时望着月亮,时不时拍拍马头,丝毫没有睡意,这么长时间以来,采月心里无时不在挂记着云生那呆子,此时却恨不得立马削了他的呆头。如今她和柳夫人母子正在临近六道的小镇,几日奔波,母子二人约莫睡得不浅了,她却是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出来骑骑马消消闷,顺便咒骂一会云生呆子。
原来,出发前,采月到武家米铺打听,原本心里头还对云生的性命有所担忧,生怕自己年纪轻轻就成了未婚守寡的姑娘,听武二郎的言语中有所支吾,心中暗想有什么不对劲。志虑忠纯的武二哪是采月这机灵丫头的对手,几个回合便问出了端倪,得知云生为了个姑娘不与自己汇合,还甘愿赴险,内心中什么担心焦虑一扫而空,她没想到自己前脚刚走,紧接着一朵桃花就打中了云生这呆子身上,他竟是带着一女子走了,还是个貌美女子。
“好啊云生,看来你小子许久不知皮肉苦,得好好磨磨皮了。”采月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她差不多盘算出了几十种吊打云生的方法,当想到一百种的时候,马已经回到了客栈。
门口等候的晏清打了哈欠,哀嚎道,“姑奶奶总算想回来了,看来,云生小兄弟要遭殃咯。”他回到房中,倒头就睡,另一头,采月却是倒在床上,没有丝毫倦意。
虽说她确实有了云生已经辜负了自己的想法,可当那些细碎的过往慢慢浮现,采月心里头一软,反倒没了什么血腥的念头,却是心里堵得慌。他这一别,不过些许时日,便寻了新欢,怕不是早忘了采月二字。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一声叹息掷地无声,仿若一滴泪珠湿润地板,温存之处汇集万千思绪,奈何情之物向来如此,令人捉摸不透。
鸡鸣日出,晏清房中早已空无一人,柳夫人敲了采月的门,她见着这般愁眉不展的倦容,心里略知一二,柔声道,“采月丫头,几日奔波下来,马不停蹄,你可要好生休息才是。”柳夫人挽起采月的手,轻拍了几下,这些日子她早已把这丫头当成女儿看待,可这丫头总是不让人省心,为着云生不知几夜没有休息,她继续说道,“六道已经近在眼前,这一天权当放松,你到榻上好好休息,我已经着晏清去六道附近打探消息,你在六道时日较多,遇到熟人反倒不便。”
采月点了点头,对柳夫人无微不至的关心甚是触动,感恩入怀,也听了她的话休息了一日。
次日,晏清房中仍是空落落,采月睡足一日,神采奕奕,柳夫人见着天气晴朗,拉着采月出外逛逛,也算是散散心解解闷,让采月丫头少些时间想云生。
两人出了客栈,东走走西走走,相谈甚欢。柳夫人望见街边购置胭脂首饰的小摊贩,心想姑娘家大概会喜欢这般东西,她便拉了采月过去。
柳巷旁的脂粉生意向来热闹,人来人往中,香风浮动,脂粉香迎面而来,熙熙攘攘的花绿衣裳窜动着,热闹至极。
柳夫人找了个稍微冷清的摊位前,她取了个簪子别到采月头上,“我看这个不错,这么一瞧,丫头这般柔顺的头发确实缺个发簪。”
摊位的小贩子附和道,“夫人有眼光有眼光。”
采月捂嘴笑道,“夫人抬举了。”她打量了摊位上琳琅满目的东西,取了支簪子插到了柳夫人头上。
“夫人,我看这梨花玉簪子倒是和你挺配。”
柳夫人脸上显露出少有的娇羞模样,笑道,“我本是个习武之人,向来不爱带那玉簪子,怕一个跟头砸了,我看边上那玉手镯和你倒是般配。”
二人就这么谈唠着,边逛边品论两边摊子上的货物。忽然,柳夫人径直朝一个摊子走去。采月循着方向,正要跟上时,见摊子前一名公子将一个镯子把弄一番,笑道,“这镯子和春红倒是挺搭。”对着摊主笑道,“这个镯子我要了。”
听见身后脚步声响,那人一转身,和柳夫人面面相觑,好巧不巧竟然是从青楼逍遥出来的晏清,他心里一紧,没想到娘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柳夫人听着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上去就是一个耳光,“好小子,正事不干竟然跑去快活?”
晏清的脸上掌印火辣辣的,耳朵自然也是难逃一劫,一路被柳夫人揪到客栈。待到他扎扎实实坐到凳子上时,耳朵已经是一边大一边小,颜色不一,他委屈地捂住耳朵叫道,“娘,我真的打探消息去了!”
“哼!那你一个大老爷们买镯子作甚?”
“这不看这镯子做工精细,买回来孝敬您的。”晏清嬉皮笑脸地捧着镯子到柳夫人面前,“您看,可还喜欢。”
见着柳夫人气消得差不多,采月方才问道,“柳大哥可有打听道什么?”
晏清从怀中抽出一张通缉令,正是云生的相貌,“云生兄弟也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六道和雾社通缉了,重金悬赏,怕是凶多吉少。”
三人知晓情势紧迫,赶忙收拾行囊,火速前往六道。
六道,乌云密布,阴风阵阵。
一间破旧的寺庙中,云生如同老僧入定,双目紧闭,不做一声。此刻他正琢磨着算命先生所说“童子有路,将军迟暮,勿勿勿;城中迷雾,生门暗度,速速速。”
这其中的迷雾是暗示什么,生门在哪里,这算命先生莫非是神笔书生?奈何这几日抓捕他的通缉令满大街都是,自己连买个菜都不敢去,遇到功夫上等的怕是小命不保。
入定不过一炷香,他恍惚听见一声巨响从腹部传来,“嘶,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灵儿怎么还没回来。”云生惟恐灵儿出事,急急忙忙到门口张望,只见路上灵儿若有所思地走来。
云生唤了她几声,见没有效果,于是他蹑手蹑脚溜到了她的后头,比好鬼脸正要吓唬她时,一个拳头迎面而来,云生应声而倒,正好回过神的灵儿转过身,这才发现为时已晚。
她自知下手过重,边扶起云生边喃喃自语道:“该拿你如何是好。”来时的路上,穆子虚的话总是在她脑中转悠,这回这些话悠悠然又晃了出来。
那夜,穆子虚进屋后毫不客气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水,显然不着急。灵儿单刀直入,“说吧,穆公子,你想怎么救我爹?”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别卖关子,有话直说。”
“六道。”
灵儿冷笑一声,道,“穆公子莫不是喝醉了,天南州和霸州一心想剿灭六道,我爹更是首当其冲,加上六道向来不问朝中是非,凭这两点,我若到那极盛跟前求情,怕是连全尸都未必收得到。”
“凡事不可说得太绝对,凡事都讲求个公平交易,你现在只需将身边的一个物件带到六道去,我保证六道会鼎力相助。”
“那自然好说。是什么物件?”
“柳云生。”
“云生?这呆子和极盛是什么关系?失散过年的父子?极盛凭他就帮我?”
“这云生对你来说是呆子,对极盛可是非比寻常。云生当初在六道跟极盛学过《拆骨离魂神功》,结果半路叛逃,极盛寻他许久不见踪影,心中恨之入骨。极盛曾对身边人说过,只要有人能将云生送到他的面前,无论提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力相助。”
“那……云生岂不是性命不保?”
“我只告诉你救父兄的方法,至于是选全家性命还是云生,姑娘自行决定,三日后三更野竹林,我等姑娘的决定。”
灵儿兀自陷入沉思,穆子虚则悄然而出。
穆子虚虽然有所隐瞒,但是有一点却所言非虚,那就是极盛现在想云生想得不行。当年极盛与莫问天决斗,而后残留在极盛体内的玄天剑气让极盛经脉受损,可以说苦不堪言,致使他只可用一成功力。现在有一法,可让极盛恢复功力,便是找一位根骨异于常人的少年,逆练《拆骨离魂神功》,待功法初成便可与极盛在体外形成大周天循环,这么一来,极盛体内的玄天剑气即可剥离。之前极盛已经用此法残害数人,逆练者不是暴毙就是走火入魔,只有云生满脸漫不经心却毫无异状。故此极盛无论如何也想把逃走的云生抓回来。
两日下来,这一席话堆积在灵儿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面对着跟前吃着鸡腿津津有味的云生,她叹了口气。云生见着眉头紧蹙的灵儿从刚才起便失魂落魄,或叹气或沉思,他赶忙拾了个鸡腿到她跟前,“灵儿,你吃几口。”
“我不饿,你吃吧。”灵儿有气无力地回了句,云生也就识趣地回到原位。
这些时日,到了夜晚时分,灵儿总是在做梦,云生在旁,在梦醒时分也常听见那些呢喃呓语中对家人的眷恋,有时候甚至有啜泣声断断续续传来,他猜想怕是休息不足。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那些儿时的梦纷至沓来,灵儿总是深陷其中。她梦见儿时爹那结实温暖的怀抱,他那双有力粗糙的手除了舞刀弄剑便是抱起自己,他那丑胡子经得住不少折腾,因她儿时最喜扯那玩意,而爹总是朗声笑着说,“这胡子也得经过历练啊。”
她真的再想蹂躏一把老家伙的胡子。
待到与穆子虚约定的日子,野竹林中,阵阵冷风喧嚣而过,竹叶纷纷扬扬洒落一地,随着灵儿的步伐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竹影错落间慕然出现一人影,穆子虚身着墨色衣裳,仿若与黑夜浑然一体,显得脸色透露如鬼魅般的白色,薄唇轻启,“姑娘可做好决定了?”
“我……选择我爹……”
灵儿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当她说出这选择时,恍若一柄利刃直戳心间,痛楚异常。凛冽冷风席卷而至,竹林间回荡着阴森诡异的笑声,不知是这风过于猖狂,还是穆子虚的笑声让人心寒,灵儿只觉手脚冰凉,一路僵硬回到客栈。
客栈里的云生已经酣然入睡,灵儿回到房间,只能暗自于心间重复着对不起。血浓于水,父母之恩不得不报,云生,对不起。
此时的云生,满脸焦虑,思绪繁乱。
(未完待续)